江庭赭在他抬头的瞬间觉得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可是这种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这样无能普通的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在他人生中脚边的灰尘一般,他甚至不认为这样的人在他通往野心达成的道路上有存在的价值,即便清澈,也就清澈一瞬,无论何时都可以变得污浊。
“拉下去,杖责一百,逐出堡去。”
这句话说得轻松,江庭赭一天起码要说几遍,被他虐打致死的多了去了,今天这人也不过只是“又一个”而已。
唐黎的脸扭曲著,却仍旧说不出话来。那只盛著月光花的小瓶子还挂在他颈子上,贴著他的皮肤温暖著,他直挺挺地跪著,任由士兵暴力地把他拉起,直勾勾地看著江庭赭,眼神凄厉如同死不瞑目。
“我……”在被拖拽中唐黎终於知道了挣扎,他仍旧视线离不开江庭赭,他说:“花……那天晚上,湖边……”
江庭赭根本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抬眼再看他。唐黎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直到完全消失在唐黎的视线里。他被被驾著他的士兵几掌打在肩胛上,拖到刑堂绑在凳子上。
唐黎这才想起来自己会武功,之前应该可以挣脱,然而棍子落到身上的时候已经太迟了,随著阵阵冷风过去皮开肉绽,血腥味蔓延在空气里,唐黎的眼泪流下来。
他还小,十三岁,很多事情不懂得。他只是钻牛角尖地不明白,为什麽两年的等待,到头来是这样简直是荒唐透顶的结果;他什麽都没做错,为什麽那人就不记得他,为什麽他就要为他一场余兴节目而弄到如此凄惨?
好像那个曾经对著一株花慨叹的男子从此一去不复返,泡影一般消散。
一杖杖无情地撕裂肉体,唐黎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他还知道运功护体,即便如此一百杖之後他仍旧变成了血人,身边又没有亲人,就被席子裹了丢在外面,幸而冬天寒凉,伤口没有发炎,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意志死撑著从苍寒堡走回盐海城城里。
到了城里他就昏过去了,幸好他曾经在这里行医,不少人都受过恩惠,认出他来把他抬回家救治,才捡回一条命。
等到初春他身上的伤口才好得七七八八,能够起床活动。他根本不敢面向北方,怕看到那座高崖上的城堡,他怕想到江庭赭,只想回家。回到那个能够藏身的地方,简简单单的雪山上,再也不下来。
在北方的河流刚刚化冻,他就租了小船顺流而下,漂泊了一个月憔悴万分地回了幽宇宫。
是郁沈影把他扶进屋的,他倒头就睡,想很久没有休息过一样睡了好久。其间殷莫监察了他的身体,郁沈影也好几次把他叫起来喂他吃了些粥。
在他终於神色清明的时候,郁沈影睡在他床旁边的椅子上,头靠著床柱,青色的束发绳长长地垂在唐黎枕边。
唐黎看著他睡颜里的疲惫,想著他这两天对自己的照顾,发现两年不见郁沈影已经不再像个孩子了,他长得很快,高大俊朗,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成熟很多。
第二天唐黎知道了风余偌和师爹已经在一年前一起再度携手远游。现在幽宇宫只剩下殷莫、郁沈影和小墨。
郁沈影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被“涅盘”过的痕迹,他爱笑,谈吐温和。唐黎旁敲侧击地提起当年郁家的事情,郁沈影说他记得,他仍旧要找苍寒堡要回这笔血债,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眉宇之间再没有丝毫杀气。
殷莫一点都没有变,什麽都不会问,只是不动声色地塞药给唐黎补身体,即便如此唐黎仍旧觉得他似乎有洞悉一切的能力,在郁沈影有些兴奋地说他不久也要下山遭到唐黎的反对时,殷莫淡然道:“唐黎,人总是在挫折中才会成长的,你不能保护沈影一辈子,你也别想保护他一辈子,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