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在眼里,心态却比上次要麻木得多。
笃信自己这次再不会徒劳地、疯狂着叫喊着主人的名字,发出没有意义的、像是动物濒临屠宰之前的那种凄惨而嘶哑声音。
只是,如果真的可以就此彻底结束就好了。
希望内核不会又被什么无良厂商给回收了去,第三次重新来过这种毫无意义的生命。
如果可以从此让我安心长眠,我会非常感激。
……
但是这么想着,又突然觉得,其实吧,或许真的有第三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会这么想,大概是因为我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得到了“救赎”。
以至于心底多少有了些坦荡和释然,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痛苦、不甘与执迷不悟。
今天——不,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所以正确来说,那应该是“昨天”了吧。
昨天……其实是发生了一件好事的。
我遇到了一个人。
尽管没能让他带我回家,但在这个时候想起来,心中涩然酸楚之余,多少还是有点甜意的。
我想,在结束之前遇到一个那样的人,我应该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
“喂,你醒醒!没事吧?”
“昨天”下午三点。黑暗之中,有人叫我。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肆虐的阳光立刻灼痛了双目。一双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带来的阴影,替我遮住了晃眼的明亮。
仅从隔着空气传来的温度,我就能清楚地知道,他和我不一样。
不是一堆冰冷的钢铁和材料。而是温暖、鲜活的生命。
……
逆着光,我看不见对方的样子,却已经有了些暗自的揣测。我想这人多半……是个在高贵家庭里被保护得很好,心思纯真、不谙世事的大少爷。
这样的判断,是基于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在这个时代,还会贴心到伸手帮机器人挡阳光的人类,实在是太少了。
或许都已经不能用“少”来形容了,说是几乎绝种也不为过。
调节了下瞳孔适应了明亮的阳光,隔着指缝,我对上了一双泛着烟灰色的清透的眸子。
“那个,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不是“自查系统,自行修复损毁”,而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对于人工智能机器人来说,还真不是一个常会听见的问题。
乍一听,就好像是把我当成人类来看待了一样。
……
我当然不会讨厌被当成人类看待。
正确来说,求之不得。
记得“白墨”就曾有过那么几次被误以为是人类的情况。
像那样的故事,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任何机器人重复千百遍的谈资,而对这种故事百听不腻的我,还总是能够反反复复地羡慕万分。
近几年来,科技革新的速度迅猛,即便是如我这般的廉价机,也已经拥有了超越白墨当年的仿真程度。
但同样,更新更好、细节更加惟妙惟肖的机器比比皆是。像我这样的廉价品,还不至于真的会被误认。
“多谢您,我没事。”
他二十岁出头,五官俊朗。眼珠和头发近黑,细看却都透出些奇异的琉璃灰的色泽。
戴着一副黑框的平光眼镜,黑色风衣、白衬衫,一条低调的小领带。衣服不是非常名贵的牌子,但简洁而出挑。
气质干净而内敛,透着些清醒的谨慎,和这个物欲横流时代人们脸上常见的那种虚浮与纵情享乐惯了的醉生梦死,完完全全格格不入。
“……”
日光西移,打在他镜框边,折射出绚丽的光圈。那一瞬脑中突然轰鸣,心脏更是躁动。
莫名其妙的错觉——或许他……是有哪点很像主人吧?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的同时,心中便汹涌起一股不可收拾的暗流,夹杂着骇人的疼痛与恐惧委屈,逼得我偏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不、不对。
不像。根本就不像!
容貌毫无相似之处,气质和穿衣打扮也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总觉得他的脸,对我来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熟悉感。
那是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莫名香糜气息的怀念。心脏像是陡然陷入了一片馥郁的混乱,再也回不去原先的清明。
脑内搜索了一遍储存的客户资料,我确定他不是我之前接待过的客人。随即则调阅了整个公司的客户记录——脸部识别检索,结果同样为空。
可那梦境一般的既视感,却始终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