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早就已经空掉的麻木心,突然像是被那根断掉的弦狠狠打了一下似的,突然恢复了痛觉。
这一首反复着弹了一晚上的曲子,明明是他以前最喜欢的。
算是得意之作了吧。那是在很久之前一个洒满月光的晚上,还籍籍无名的他在公司大厅的钢琴上弹奏的。
也是这一首曲子,在那个夜里,让刑蔚驻足聆听。
是我这麽些年来进步了太多麽?为什麽反复弹了那麽多遍,却丝毫没有感觉?
这一首尘封了那麽久,终於下定决心拿出来用的曲子,旋律似乎还是很美好,只是弹奏出来好像被抽掉了灵魂一样,和那一晚弹奏它时那种溢满了胸腔的憧憬与希望的感觉截然不同。
是它丢失了什麽,还是我丢失了什麽?
这只是一首曲子,白纸黑字记载下来的乐谱没有错。这是刑蔚的遗物里注明了还给他的谱子。很久之前的那天晚上,他把它送给了他,现在,这个东西回到了他的手中,却和当初的感觉,再也不一样了。
所以,是我丢失了什麽吗……
他缓缓拿起那张曲谱,逐渐回想起那天晚上,刑蔚看着他的眼神,以及之後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望着他的眼神。
“这些歌是都还不错啦,也符合最近流行的元素……”
白天的时候,制作人在跟他讨论新专辑里面的歌曲,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提到。
“不过总觉得你早些年的有些曲子更好一些。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被什麽附身了一样有着疯狂的激情和灵感。呵呵,艺术创作说起来,还是总得有一个让艺术家为之疯狂的人或物才好,这应该就是艺术家的魂吧──你小子这两年,怎麽感觉好像三魂六魄丢了一半似的。”
什麽啊……为什麽那样说。我并没有丢掉过什麽啊。
我好得很……
“安晋臣,这里不是这样演的──遭遇毁灭性的打击,你不能一下子就露出那麽悲伤的表情,要先茫然一下,懂了吗?”
“导演,真的需要先愣一会麽?显得好迟钝,谁会那样啊?”
“你小子什麽都不懂!都毁灭性的打击了,当然是先发懵,有些人还会发懵发上很久的!算了,你听我的就好了!这个镜头重拍一次!”
那个时候他还不信,事实证明,毁灭性的打击,的却是会让人发懵发上很久。
在刑蔚出事的那个圣诞夜之後,他起码懵了两年。然後,才慢慢地重拾对痛苦的感觉,才慢慢刺心,才慢慢无法呼吸,才慢慢发觉原来自己就是最迟钝最迟钝的那一个!
然後,那个毁灭性的打击才真正铺天盖地降落下来。
这时候才发觉,能发懵那麽久还真是一件好事,起码逃避了两年,什麽也不想地晚疼痛了两年,虽然之後还要面对的那麽久那麽漫长的人生,终究是逃不掉的。
幸而痛苦之後还有麻木,虽然麻木之後又紧接着锥心的刺痛,但是起码,还能有片刻麻木的平静。
这就好像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只要痛昏了就不痛了,虽然醒了还会继续疼疼痛,总有片刻安宁的时候。
而那个跳跃时空的仿佛玩笑般的话语,以及时隔八年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就是这无边疼痛折磨着的黑夜中唯一的微光。
也许还有希望,漫长黑暗的人生中,总会再出现一两次那样的亮点。也许,再也不会出现。
但无论怎样我都会等,无论发生什麽,我都会怀着虔诚的希望,一直等下去……
酒精上头,熏陶陶的。他把头一侧,靠在阶梯旁边的扶手上,昏昏沈沈。
有什麽人的脚步声,踏在雪上软绵绵的,一步一步向他接近而来。
冰冷的空气中,忽然莫名一丝暖意,和熟悉的气息。
那个人停在他的面前,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甚至於连头都没有抬起。
我什麽都不说,也什麽都不做,我就在这里,慢慢地等着。
等待那不知道会不会降临的拂晓。
“小安?”
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幻听,似乎又不是。
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他还并不知道,属於昨日的漫长的黑夜正式宣告结束。
在那之後,数个小时之後,便是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