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退学的那一天,那个英国男孩笑着抱着肩膀站在他面前,一头金发闪耀在阳光之下,太刺眼太炫目了,所以他只想要逃,他不要自己的角落被那阳光照亮,无处遁形。
他必须逃,逃到没有阳光的地方,逃到永恒的黑暗角落——
洛南不会懂。永远不会懂什么叫不敢爱,就像他永远无法提起勇气去爱一样。就像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痛苦地挣扎着躲避着抵抗着而心痛欲裂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的,但我一直清楚地知道我是个胆小鬼!
那个占卜者说的没错,哪怕是一天,只要你持续爱我,我就会将你弄得千疮百孔。
你不知道,每一次看到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底有多么雀跃多么高兴,同时,又多么恐惧多么战栗。因为我永远无法跟随自己的心,因为我永远不会接受这份感情。
我不会接受。烙印着亲人鲜血的猩红色爱情,永远没有所谓的幸福可言。
然而那个金发男人的死,终于像是带走了程扉世界深黑矿井顶上的一点微光。泯灭之后,好像所有希望终于消失殆尽。
人是可悲的,无论怎么挣扎,最终要面对幻灭。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可以知道用生命来爱的意义吗?在一段时间里,程扉不断问自己。
他得不到答案。
他回去了英国,回到了父亲身边。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守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可是,父亲很快被检查出来肺癌,从入院到逝世,快得让他毫无反应。
那一天,伦敦下着暴雨。他一身漆黑,站在白色石雕的墓碑旁边淋到浑身湿透,觉得自己好可笑好可悲。
“结束了……?”
他仰起头,天色灰蒙蒙的,面对着这样沉寂的灰色,他已然不能思考。
“我……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是吗?我终于自由了,终于可以正常地活着……正常地……爱了?”
他跪了下去,双肩发抖哽咽着发笑。
已经不再会有人管他了,已经不再会有人对他的任何行为指指点点了。
可是自由来得太迟了,实在太迟了。
“你还好吧?”F替程扉换下头上的毛巾,印象中这个人的样子,从来没有这么憔悴过。
程扉这才注意到他,细细端详。裴祎的样子一向很无可挑剔,修长的眉、无色的唇、完美无瑕的俊逸脸庞,所以程扉自然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帅到世间少有,真不知道尹夜凝从哪里找来了这样一个人。
应该不再是什么机器人了吧?手臂皮肤下面淡淡的血管肉眼看得到……那个机器人是按照他的样子做的,他长得就这么回事,眼前这个男人比他要出色不知道多少倍去了。
已经找到替代品了?原来尹夜凝是那么容易会忘记一个人的人吗?不过……这个世界上,又会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大概是因为眼神吧……这个人的眼神,和以前常常跟在尹夜凝身边的那个人……很像。可是,就算再像,终究是不能替代的吧。
“你是谁?”
“……”我应该怎么回答呢?F有些犹豫,说我现在叫裴祎吗,还是说我们之前就早已见过呢?
程扉低低笑了一声:“不管你是谁……阿凝对你一定不是真心的,你只是,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我不是。”F一向对“替代品”一词十分反感。
这个回答令程扉再度产生了一种熟悉感,他们碓实很像——连说这话时镇定里藏着悲伤的眼神,以及这种自负的倔强,都和那个人好像。
“你是。”于是程扉反而急欲捉弄他,勾起嘴角有些邪恶的笑:“我知道他之前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呵呵,也不算是人吧,总之,他心里爱那个人爱得发疯,却死活不愿意承认,一直把那人往死路上逼,终于——终于,他失去了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故事必然的结局——不管重来多少次也改写不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够存活下去,一丝幻想却在现实里完全湮灭透顶的结局!”
他说着说着,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喉咙深处撕扯着一股支离破碎的凄凉。F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悲哀,却只能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你没有话说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