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那正是所有医生都不愿意听到的,跳动的线化为一条平直,宣告了失败的死亡之音。那讽刺的声音,像嘲弄一般不断地响,钻得人脑子发酸。
李铭心只觉得自己被什麽可怕的东西咬住了,正在被缓缓咀嚼。
皮肤、肉体、骨胳,无一不在叫嚣着可怕的疼痛,伴随着一种几乎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恐惧感和深深的无力感。
雷南雨死了?
雷南雨死了。那他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整个人生所追求的,所向往的,所期待拥有和默默守护的一切,都会化成灰烬。
到最後,他仍旧只是雷南雨生命里面,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
循环往复,不管过少次的努力,不管多久的思慕,不管多深的执念,雷南雨还是不知道,还是不会用心去记得他。
他扑了上去,像是癫狂了一般,机械性地按着雷南雨不再跳动的胸膛。世界空白了又清晰,清晰了又空白,直到同事把他推开,嗡鸣的脑子里,听到仿佛有人在很远的地方不停的说话......200J一次,200J第二次,300......
「李医生,李医生你怎麽了?李医生你还行麽?」
「行……行,我行……」
李铭心根本是在死撑,双腿发抖,两耳轰鸣,不敢再往雷南雨那边看,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变成最後一眼。那还不如就这麽永恒地逃避现实算了!
不行,这样不行啊,我是医生,训练有素的医生……这样绝对不行,这样怎麽行?
在这样几欲狂乱的混淆中,李铭心忽然听得一声什麽瓷器坠地的声音,在手术室里,极为清晰──雷南雨之前一直紧紧攥着的手,此刻突然松开了。
一瞬间,世界安静了。手术室里那些嘈杂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部都不见了。
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那瓷器滚动的声音。
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滴流滴流滚到了李铭心脚边。
那是一个钥匙扣。
钥匙扣上是一个磨得已经不象样子了的小鸭子,这一摔,还磕掉了一半的嘴巴,摔掉了一只翅膀,整个儿丑到不行。
为什麽?
李铭心看着那小鸭子不明白。
那被磨花了的笑着的丑小鸭,却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勇气和一线明灭的希望。
「李医生!」
李铭心忽然像是从噩梦中被惊醒一般,转头看那仪器上本来已经平静的生命线,不知什麽时候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跳动,一下,两下,就好像是李铭心每一次绝望後的死灰复燃一样,在经历了让人发疯的沈默之後,再度升起一点点细微的希望。
「李医生──这边还需要止血──!」
每次,都只是一点点细微的希望,但是对於一向找不到什麽希望的李铭心来说,每次,那一点点都已经足够多了。
「手术继续!」须臾片刻,他已然恢复了一张神智清醒的脸,大声吼道。
第十八章
人总算是救回来了。
虽然还放在重症监护室里,但是应该不会有什麽大问题了。
李铭心觉得比起雷南雨,自己才像是几乎死过一次一样。整个脑子的神经,全部崩断了,如果他此刻突发脑溢血而抢救无效,自己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肇事货车的公司,该赔的款项也都理赔了。之後的一段日子,李医生在医院里,远高於本职工作的活动就是给雷南雨送饭──各种检查,各种滋补,各种养护──雷南雨因而恢复得还不错,虽然还下不了床,感觉头上的精神槽已经从濒死很快恢复了满格。
在这期间,李医生一直在纠结一件事情。
那只在手术时滚落到他脚边的小黄鸭子钥匙扣,带着清脆的落地音,最近一刻不停地在他脑海里翻滚。让他总之情不自禁地去想,那东西究竟代表了什麽。
「雷南雨,有件事我想问你……」
终於,在雷南雨出院回家的第一天晚上,他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数十天来萦绕於心的问题:「你出车祸,手里为什麽……攥着我送给你的钥匙扣?」
「嗯?」雷南雨楞了楞:「手里攥着钥匙很正常吧。」
「没有钥匙,就只有钥匙扣。钥匙扣连着上面钥匙圈的地方断掉了,只有鸭子从上面摔掉下来了,你就攥着鸭子。钥匙还是我们救护车里的护士从现场给你捡回来的,你手里只抓着了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