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取了竹枝,指着沙盘中平顶山方位,道:“平顶山在连山关东北不远,骑兵不善山战,尽人皆知,我军以步兵居多,况且新军训练之时,照桓大人安排的科目,每日都要爬山,若能引诱鞑子入山,胜算颇大。”桓震插口道:“但你怎样诱敌?一入平顶山,优劣立转,我们既然知道,代善想必也知道。”左良玉道:“这容易。我军只需撤离连山关,东向取草河堡、洒马吉堡,然后大举向平顶山进发,代善必以为我军意图绕过连山关,跨越平顶山北上。”桓震点头道:“有理。代善猜出我军动向,无非有三种选择:其一,按兵不动,死守连山关,可是这样我便可轻易从平顶山逸出,料想他不会这么做。其二,在平顶山外拦截我军,但他也不能料到我究竟从何处出山,除非他分散兵力,将整个平顶山围困起来。若真如此,突围而出当是易事。其三便是入山追击,我军就可以回头埋伏。”左良玉连连点头,面露得意之色。
桓震话头一转,道:“可是此计却也有三处大大的弊病,只消碰上一个,此战我军必败。”瞧了左良玉一眼,见他脸色发青,当下安慰地拍拍他肩头,道:“方才我虽然猜测代善困不住我大兵,可是万一被困,粮草运不上山,我要如何补给?而且平顶山山途非平,火炮入山比骑兵可难得多,若是在山中相持起来,我军并不占便宜。此弊之一也。再者,代善若分兵两路,一路在平顶山外监视我军动向,另一路径自南下抄我后路,则刚刚取得的通远堡、凤凰城诸地必然复失。此弊之二也。还有十分要紧的一点,秋雨随时可能大降,一旦下雨,火枪、火炮全等于废铁一般,我军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袁崇焕沉吟道:“那么难道同鞑子硬拼么?西走绕道也不可行,若给鞑子衔尾而追,形势大大的不妙。”新军游击毕千山忽道:“既如此,只要令鞑子不敢追来,也就是了。”他是何可纲的旧部,说过了这句话,不由得斜眼看了一眼旧日上司。何可纲瞧着沙盘沉思,拿一些竹签插来插去,蓦然道:“有了。”在海州南方塔山铺插上三支红色竹签,道:“金国奇、祖泽润、祖可法三个营在此。”又在海州西北牛庄插了四根红色竹签,道:“祖大寿四个营在此。”桓震点点头,取起一支黑色竹签,插在鞍山与海州之间,较靠近海州的地方,道:“昨日闻报,阿巴泰援军抵达鞍山,今日应该在这个方位。”
何可纲召集众人过来,指着从连山关向西南到海州的一条直线,道:“我若以疑兵一支,由此西行,代善必定以为我欲助攻海州。试问当此情形,要破我兵,最好的办法是甚么?”众人尽皆低头思索,左良玉忽然叫道:“封我后路,与阿巴泰两路夹击?”何可纲点头道:“左游击说得不错。若令代善以为我军倾力西行,留下的只不过是些许钳制兵力,他必置之不顾,举师而追。代善主力一去,我便可从此夺连山关。”
袁崇焕沉默不语地瞧着沙盘,背着手踱了两个圈子,犹豫道:“如此固好,但这一支疑兵若真给两面夹击,诸路兵都无力援救,必定全军覆没。”目光扫视众人,似乎在问:“谁愿担此任?”众将都知这是一个要冒生命危险的任务,可是既然从军打仗,就是把脑袋别在腰上了,人人争先要去。曹文诏的侄子曹变蛟忽道:“末将去最好。”瞧了叔父一眼,躬身道:“袁大人与桓大人是三军主帅,自然不可去。何大人统领新军,也去不得。曹、左、张、毕、鹿诸位游击,所部尽皆在此,只有末将所辖之营九成九在后程运输火炮,所以末将前去,最为妥当。”
曹变蛟在新军诸游击中是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一个,自觉论功绩不如左良玉,论年资不如张正朝,论才能又不如凭借考试晋身的毕千山与鹿得胜,素日时常郁郁。再加上听了些无聊闲话,说他是因为叔父的关系,才能年纪轻轻便跻身人人羡慕的新军游击之列,心中早憋了一口气。此次新军八营全部与战,别人都可以带兵上前线,只有他的一个营负责运送火炮,这明摆着是说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肯委以重任。曹变蛟虽然年青,胆气却毫不逊于叔父,有一股“愈是瞧不起我,我愈要出人头地”的拗劲。是以一听何可纲说有这么一个带领疑兵的危险任务,立刻便挺身而出,毛遂自荐。
桓震注目凝视他良久,忽然对袁崇焕道:“下官以为可以。袁大人的意思呢?”袁崇焕踌躇片刻,终于也点了头,道:“既如此,你本部有多少兵丁在此?”曹文诏答道:“只有一百多人。”袁崇焕道:“我再抽拨与你四百人,总共算是五百。你有甚么法子,将这五百人佯装成三万大军?”曹变蛟心中砰砰直跳,道:“一人十纛,快马而行,马尾绑竹枝以障敌眼。”桓震道:“要做戏便做得像些,咱们今日起不住挑衅搦战,待三日之后忽然按兵不动,代善必定疑心。我再用减灶之法惑之,瞧他追是不追。就算不追,咱们也不损失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