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望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心中五味杂陈,只觉此时倘若放任她就这么离去,以后咫尺天涯,再无相见之期,抬手张口欲唤,终于没能叫出声音。
他叹了口气,想起颜佩柔临去之时的说话,听起来似乎是有许多人想要除去自己,又或者这些人根本便是一党。可是思来想去,也全没半分头绪,不知究竟是甚么来头,颜佩柔又何以与自己结下了仇怨?一面寻思,一面将那屋子之中搜罗检视了一番。但见床脚摆了一个小小包袱,除一身男子衣服之外,尚有一袋铜钱,三个干硬馒头。
桓震瞧着那包袱之中的物事,不由得便愣了神。这些衣服钱粮,不必说是颜佩柔预备下的了。她既然替自己准备好行装,显而易见起初是并没打算要自己性命的了。那么后来却又为何痛下杀手?方才那出声示警的白衣人,又是甚么人物?这许多疑惑在他心中盘旋来去,始终没法解答。想得头痛,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匆匆换下了身上的血污衣服,将铜钱馒头揣在怀里,扬长而去。
出得门去,却是山间小路。顺着山势向下走去,磕磕绊绊地直走到天亮时分,这才隐约瞧见山居人家。桓震大喜,连忙上去拍门。叫唤许久,这才有一个老头儿,颤巍巍地出来应门,瞪着一双昏花老眼,直愣愣地望着桓震。
桓震客客气气地打了一恭,道:“嘈扰老丈,小子彻夜赶路,在山中迷了路径,请问此处是何所在?距离京城尚有多远?”
那老汉却是个耳背的,桓震无奈,又大声吼了一遍,那老汉听得他说要去京城,立时霍然变色,连连摇手道:“那等是非之地,小哥去它作甚?”桓震一惊,正待细问,却听那老汉续道:“这些天来大家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那袁崇焕通敌卖国,纵容鞑子兵在四乡八野横加抢掠,昨日老汉家里的两只鸡鸭,前日山脚下老刘家里的一头肥猪,尽数给他们抢了去。皇上何等英明,怎么不快些将姓袁的杀头抄家,还要咱们受这等荼毒!”
桓震知道北京城内外的居民对袁崇焕误解甚深,也不愿与他多加分解。想了一想,又问他今天是甚么日子。那老汉却要搬出皇历,一五一十地算了一番,这才道:“该是十二月初一了罢。”
桓震大惊,十二月初一,那不是崇祯皇帝诱捕袁崇焕的日子么?就在这一天,崇祯皇帝以召见为名,将袁崇焕宣入宫里,加以逮捕。祖大寿候了三日,不见督帅归来,当即率部东奔,八个月后,虏兵退去,袁崇焕便给处了凌迟之刑,他的血肉给北京城的老百姓一片片地买来吞下肚里,他的家眷遗族都背着一个汉奸的骂名苟活于世,他的墓碑孤零零地给一个忠仆看守着经历几百年风吹雨打,这种事情就要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一时之间,桓震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或许此刻袁崇焕已经入城了,那要如何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心想军营之中两三日内还不会有甚么大变,眼下总得设法进城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加以挽回才是。
打定了主意,当下向那老汉问明了路径,原来此地却是京城北的一座小山,自来也并没甚么名字,距离北京城约莫只有半日路程。他心急火燎地赶路,未到午牌时分,已然赶至城北西便门前,只见城门紧闭,抬头望望城上,果然是戒备森严,一队队卫兵持了刀枪来回巡逻。桓震张望一番,瞧瞧自己一身打扮,无论如何也不像能给放进城去的模样,一时倒没了主意。正在那里犹豫不定,忽然听得城上有人大声呼叫,叫的正是自己姓名。
他吃了一惊,仰头望去,一人青袍窄带,站在城头向他用力招手,面目瞧得清楚,宛然便是傅山。这一喜当真非同小可,连忙大声回应。当下傅山叫城上缒下一个箩筐,将他吊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