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倘若此刻发难,一举搬倒莽古尔泰恐怕是办不到的,军马倥偬之间要清理干净那么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皇太极连想也不敢想。万一下手不慎,反倒将他激反了,那怎么办?汗位他是夺不去的,可是自己的征明大业,也就要毁于一旦了。
大汗在帐中踱来踱去,手下众将谁也不敢大声出气,几个贝勒之间的明争暗斗,差不多的固山额真都十分清楚。这一次对头犯了军纪,按说正是大好机会,只不知道大汗要如何裁断。几个当事人也都眼睁睁地瞧着他,阿巴泰垂首不语,莽古尔泰两眼望天,阿济格一会瞧瞧莽古尔泰,一会瞧瞧八哥,豪格脸色苍白,惴惴不安,只怕父亲拿自己来整肃军纪。
好一阵子过去,皇太极终于走回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出了一口长气,语气舒缓,道:“人谁没有兄弟子女?若是我的哥哥、儿子在军中失散,恐怕我也要回头去寻、骨肉连心,这可怪不得你。”他这句话是对着阿巴泰说的,他在几个贝勒当中排行第七,是皇太极同父异母的哥哥。特意将“兄弟”与“子女”连在一起,却是告诉阿巴泰:尽管放心,你是我的亲哥哥,到甚么时候我也不会抛下你不理。
阿巴泰自然听明白了,瞧了皇太极一眼,心中虽然感激,却也十分清楚,他这无非是要将自己拉拢过去。从他看出皇太极与阿敏、莽古尔泰两个派系的争斗无法敉平的那天开始,阿巴泰便秉承了墙头草的方针,两不相帮。可是现下自己犯了军纪,小辫子撰在人家手里,哪能不低头?当下跪了下来,大声道:“谢谢大汗,阿巴泰一生不忘。”
皇太极满意地点了点头,帐中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大气。首要的阿巴泰既然没事,莽古尔泰等人自然也就不能处罚了。心情刚刚一松,却听大汗又道:“但这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莽古尔泰一愕,抬起头来,两眼盯住了皇太极,双拳渐渐捏紧,心想难道你这是存心同我作对么?你不留情面,莽古尔泰也不是好惹的!
皇太极明明瞧见了他的表情,却装作不曾看到一般,若无其事的道:“今日败给袁蛮子,真是奇耻大辱,必要雪恨!”众将才知道他说“不能算了”却是指的袁蛮子,纷纷放了心,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皇太极瞟了莽古尔泰一眼,嘴角微孕笑意,有心叫他瞧在眼里,仿佛是说“不论你耍甚么花招,心中所想我全数知道”一般。
众将议论一阵,也就渐渐安静下来,要听大汗有甚么对付袁蛮子的良方。皇太极微微一笑,还没开口,忽然帐帘一掀,一个额真匆匆奔了进来,跪在地下,大声道:“启禀大汗,恩格德尔额驸回来了!”皇太极一怔,面色微变,旋即大笑道:“在哪里?快传,快传!”
恩格德尔应声而入,魁梧的身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道:“恩格德尔丧师辱国,罪该砍头!只是恩格德尔却不愿死在异国他乡,求大汗将我押回蒙古再斩,恩格德尔就是死了,也要求长生天保佑大汗万世功业!”
皇太极愕然道:“谁要杀你的头?”一面说,一面快步走下座位,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叫人搬张椅子给他坐了,瞧着他头脸上的伤痕,道:“辛苦你了!且下去休息罢,其他事情,慢慢再说不迟。”
恩格德尔感激涕零,又要下跪,忽然之间想起自己所以拼死逃回来,便是为了报告大汗一件大事,怎地当真见面却给忘了个干净?神色凝重,将自己在押时候听到的对话,一一说了一遍。皇太极听了,沉吟不语,若说林丹当真约定了明军抄自己后路,那倒不是决无可能的,毕竟去年一役,他的元气并没伤尽,虽然不能大举进犯,可是骚扰一下辽沈,叫自己后方不安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明朝向来以蒙古为藩属,狂妄自大惯了,怎么忽然与林丹同盟起来?何况这么大的事情,那许多归附了自己的蒙古部族,怎地也没传出半点风声来?可是这种大事,原是应当秘之又秘,倘使闹得人人皆知,不待抄到自己的后路,他林丹的后路便要给自己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