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一程,道旁树林渐渐稀疏起来,恩格德尔的心也愈来愈放进肚子里去。在这等一马平川、毫无遮掩的地方,要埋伏来去如风的八旗兵,几乎便是痴心妄想。忽然之间,他心中想到,莫非这是明将的疑兵之计,叫自己不敢轻骑追赶,他好趁机逃走?一念及此,不由得在马上只想跌足大叫。既然不得不出到疑兵,那么对方兵力,定然不足一战,这才想以此拖延时间。自己在这里小心翼翼的工夫,恐怕明军已经逃出几十里地去了。
他却不甘心就让赵率教这么轻易溜走,喝令副将挥动大纛,全力催马猛追。十里过去,二十里过去,三十里过去,始终见不到明军的踪影,恩格德尔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追错了路?少说也有三千人,怎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这般追将下去,追不到敌军还是小事情,自己这支骑兵,可就是孤军深入,倘若给明军大部伏击,遵化那边汗王肯定来不及发兵援救。他心中愈来愈是疑惑,终于停了下来,传令后队变前队,全军回头。
走不多久,忽然前面队伍之中骚动起来。恩格德尔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叫副将打马前去查看。过不多时,只见副将惊惶失措地策马奔回,叫道:“不……不得了!囊弩克他……”恩格德尔脑中轰然一响,顾不得与他废话,两足在马腹狠狠一踢,马儿吃痛,咴然嘶鸣一声,窜了出去。
驰到近前,勒马看时,只见先前给囊弩克带去的两千人,此刻只剩下了千五不到。儿子囊弩克,满身鲜血地伏在马背之上,一动不动,竟似死了一般。他爱子心切,大叫道:“囊弩克,你作甚么?快些起来!咱们八旗的勇士,岂有躺在马背上不起的道理!”叫了几声,囊弩克并无半分动静。恩格德尔颤抖着手探他呼吸,旋即火炙一般缩了回来,双目赤红,用力扯开上身皮甲,袒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大声吼叫。副将战战兢兢地上前叫了一声“额驸”,给他双眼一瞪,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恩格德尔大吼道:“杀光明猪,给囊弩克报仇雪恨!”一鞭重重抽在马臀之上,飞奔向东,也不管甚么埋伏不埋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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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一面安排受伤的士兵退下前线,一面叫人将虏兵的尸首堆砌起来,在路中央积成一座尸山。恩格德尔挥军赶到,前锋给这座尸山挡住,前进不得,停了下来。恩格德尔纵马赶上,定睛一瞧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这明将杀了我许多蒙古好汉,居然还将尸首堆积在此,莫非想羞辱我么?当下一叠连声的喝令众人下马,将尸体搬运开来。一个蒙古兵伸手抓住一具尸体的脚踝,用力拖曳,忽然闻到一股刺鼻气味,不由得皱皱眉头,打了一个大大喷嚏。
他这一个喷嚏不要紧,跟着便是轰隆几声,后金阵中炸将起来,面前的尸山忽然间冒出火苗,熊熊燃烧。那后金兵来不及退避,身上也着了火,连忙就地打了几滚,好容易扑灭了。恩格德尔又惊又怒,四下张望,只见道路右侧的枯林之中,几个明军步兵飞也似地跑去,伸手摘下弓箭,瞄也不瞄,顺手射出,正射在一个明卒的后背。那明卒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一员副将纵马上前,在马背上弯身舒臂,捉住那明卒的后颈,圈马回转,丢在恩格德尔马前。恩格德尔瞧他尚还有气,喝问道:“前途还有甚埋伏?”一个懂得汉话的副将替他译了出来。那明卒哼了一声,神色间很是痛苦,闭紧了嘴一语不发。恩格德尔冷笑一声,纵马踩去,踏断了他的大腿。那明卒骂道:“操你祖宗,要杀便杀,拖泥带水的好不干脆!”恩格德尔却不知他说些甚么,那翻译又是畏畏葸葸地不敢直说,弄得他勃然大怒,喝令全军绕过燃烧的尸山,全速赶路。
骑兵在树林之间行军,本来已经没了优势,可是他儿子刚死,巴巴赶来报仇,又要面对那一堆尸体,烧得正是起劲,不知几时才能熄灭,连带他的心中也如点了一把火一般,一时按捺不住,只想立刻与这支可恨的明军接战,杀它个天翻地覆,哪里还顾的上谨防埋伏,只是一味的策马急行。
走不多远,又接连着了两次埋伏,或绊马索,或陷坑,都不是甚么大手笔,也并没削减多少战斗力,却叫恩格德尔连同部下士卒的心绪愈来愈是急躁。一路上顺着两军倒毙路旁的尸首,很快便找到了铁冶中心的明军据点,可是居然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亲自带人搜了一个来回,只看见一些临时工事,粗木料草草扎成的拒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至于杀了他儿子的那些明军,却是半个也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