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率教悚然而惊,蓟镇兵备废弛,将领怕死,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可是没成想居然处处城堡,都不战而降,鞑子一路势如破竹,几乎不曾伤筋动骨便到了遵化城下,而自己手里,却是只有远来疲敝,不得休息的四千骑卒,一念及此,虽是寒冬腊月,也不由得冷汗遍身。
以四千对十数万大军,自然不用想击退敌人。唯一的指望就是攻鞑子一个猝不及防,一鼓作气冲入城里助守,好歹等得官维贤的后续部队赶来,再过几日,袁军门的关外大军也要赶到,那时候才能转守为攻。至于是不是暂且撤退以待后计,赵率教的心中却从没起过这个念头。
酉时,所有人马整队出发,四千人衔枚急行,当晚子夜时分,赶到遵化城东。鞑子已经团团围城,赵率教挥军冲杀,一则出其不意,二则鞑子营垒未固,他们仗着火枪手炮厉害,天色破晓时候,终于杀入重围,到了城东门箭楼下面。
中军张奇化打马上前,大声叫城,城上却如昨日三屯营一般,理也不理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下级武官来同他对答,总是缠夹不清,搞得赵率教恼火起来,喝道:“你们王大人呢?”原来从去年起,遵化城已经是蓟镇巡抚驻节的所在,现下的巡抚名字叫做王元雅。那武官道:“王大人现下北门督战,不能便来,你们还是自己过去。”
赵率教回头一望,天色已经大亮,昨夜趁着夜色遮掩杀了不少鞑子,现下光天化日,可不能拖延时间,否则鞑子援军到来,那可大不得了。当下令全军顺着护城河向北一路杀将过去。遵化城不大,绕城一周也不过就是五六里。赵率教转过墙角,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北面鞑子密密麻麻,成堆向南推进,最前锋已经逼近城根。
自己这一边,全无障蔽,又来不及结成阵势,想要保命,就只有赶在鞑子逼城之前冲进城去一个法子。他大声吆喝,要部下快些跟上,可是城门窄小,就算能进得去,也不会那么快。赵率教咬紧牙关,喝令后面的军士草草结阵,先撑一阵子,让前面的骑兵尽量进城,保得多少算是多少。
担任断后的士兵跳下马,结成了三排轮放的火枪阵,几轮枪过去,固然射倒了不少鞑子,可是鞑子的羽箭也有一些射了过来。赵率教焦急地望着身后,忽然发现不知为甚么人马一直丝毫未动,正要叫人前去查看,忽然张奇化奋力挤将出来,大呼小叫。原来北门守将说道,鞑子就在眼前,开了城门不能即刻关闭,恐怕这四千人马未曾进城,鞑子已经蜂拥而上了,是以不论张奇化如何说破嘴皮,只是一个不开。赵率教心里一片冰冷,怎么办?走?打?
张奇化挥刀斩落一支射来的羽箭,急道:“大人,再不走就迟了!”赵率教略一迟疑,他知道城南数里有南龙北龙两座小山头,若是鞑子尚未占据,奋力拼杀一阵,冲到那里,也可以算是一个暂时整补之地。当下叫张奇化断后,率军西奔。鞑子兵紧跟着咬了上来,一路上只听得士卒惨叫连连,他心中清楚,每一声便是一个辽东健卒中箭落马,可是却也不敢回头去看。
午后,终于杀出重围,好容易到了南龙山。望着满地东倒西歪、个个披红挂彩的士卒,赵率教心里满是无奈。自己千里奔驰,总算抢在鞑子破城之前赶到,总算不负袁军门的重托。可是那个王巡抚大人,居然不让自己入城,四千骑兵绕城一周,望城兴叹,不由得叫他想起那出甚么罗成叫关的戏文来。莫不是自己今日也要如罗成一般了么?
这时候各哨清点已毕,还有战力的不满三千。这点人马对上十万鞑子,就算脑袋里装的全是豆腐渣子,也知道毫无胜算。官维贤的二程援军,其中有一个炮营,数日内是不能赶到的。遵化还能多久?自己还能多久?若是数年之前的赵率教,根本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只消返回山海关便好了;可是今时今日的赵率教,便是搏上这一颗头颅,誓也不离遵化一步!
叹了口气,倚着山坡坐了下来。只能在此等待官维贤了。忽然一骑疾驰而至,直冲到他面前,马上探哨翻身落马,来不及行礼,叫道:“糟了!鞑子大队人马从东来了!”赵率教一惊,站起身来眺望,果然东边隐隐似有烟尘卷起。他毫不犹豫,大声下令道:“上马!持枪!向西北,再回遵化!”张奇化望了自己的主将一眼,知道他已经是抱了必死之志,轻叹一声,暗想了不得大家一起丢了老命,搏一个身后封荫便了,当下拔出腰刀,大喝道:“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