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义见他面色很是狰狞可怖,不由得身子一缩,想要避开他。桓震自觉失态,忙松了手,温言道:“是我不好。你告诉我,那是一个甚么字?”陆义偏头一想,道:“我瞧见那字了,可我不认得字。”说着拉起桓震手掌,在他掌心画了几画。
桓震看了他画的那字,突然之间脸色铁青,厉声吼道:“你说甚么?你骗我的,是不是?他们教你来试探我的,是不是?”吼叫声音过大,胸腹震动,伤口又裂了开来,鲜血涔涔渗出。他却不管那许多,颓然倒在床上,口中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楚他说些甚么。
瞧了他这副模样,便是傻子也知道他与那个刺客定然是认识的,何况陆义如此聪明?一时之间脑中转过了好几个念头,是帮助他隐瞒,待到事情败露,一起给九千九百岁踩蚂蚁一般地踩死,还是即刻便去告密,保自己一条性命?左思右想一番,终于还是选择了前者,看看桓震仍然坐在那里发痴,也不打扰他,静悄悄地退在一边坐下。
桓震很快便清醒了过来。事情已经出了,虽然不知缘由何起,但却必定要设法补救,否则自己今生今世也莫想安心度日了。沉下心想了一回,决定还是从东厂那里下手,不论如何先要探听一下他们究竟掌握到了甚么程度。当下要陆义去禀告魏忠贤,说自己想要求见。过不片刻,陆义便回来说魏忠贤在书房接见。
此时他已经可以下床扶着陆义步行,于是慢慢走到魏忠贤的书房去,一进得门,刚要行礼拜见,却给魏忠贤挥手阻住,笑道:“乖孙不必多礼。”一面叫内侍给他端来软座,语声十分关切地问道:“乖孙,伤势可好些了么?”面容一转,恶狠狠地咬牙道:“那贱妇竟敢行刺咱家,咱家非要他粉身碎骨不可!”桓震打了个冷颤,强作镇定道:“九千九百岁爷爷且莫着急。据孙儿推想,这倭女的背后定然有人指使。”魏忠贤瞟了他一眼,淡淡反问道:“不是那阮大铖么?”桓震小心翼翼地道:“孙儿以为,阮大铖此人是个软骨头,必定不敢做这样的勾当。”
魏忠贤皱眉道:“难道还有别人?”桓震心想你装甚么糊涂?阮大铖分明早已向东厂供认是信王主谋,难道你竟会不知么?转念一想,便猜想他是有心试探自己,是不是与这事有关。当下不动声色地道:“听崔大人说,那阮大铖的口供颠三倒四,十分难以置信,孙儿私下推测,姓阮的也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这一句话却正说到了魏忠贤心里,令得他疑心顿释:倘若桓震当真与那刺客有甚么关联,必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自寻嫌疑。其实魏忠贤何尝不是一早料到阮大铖背后的主使极有可能便是信王,但苦于无凭无据,却也不能如何。就算有凭有据,就两人身份而言,信王乃是藩王,他只不过是一个太监,即令当真叫人杀他,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
在他心中,对于桓震奋不顾身地相救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此刻一旦确认他不曾与刺客勾结,当时便将他当作了心腹看待。笑眯眯地从盘龙椅上站起来,走到桓震身边,俯身道:“好孙儿甚有见地。然则这件事情应当如何才是?”
桓震暗道机会来了,当下做出一脸诚恳表情,道:“以孙儿之见,决不能让那刺客死了。”悄悄看一下魏忠贤脸色,又道:“一个刺客的死活本不打紧,然而这个棋子一死,她背后下棋的人可就再也追不到了。”魏忠贤想了一想,也觉很是有理,随口道:“那么这件事情便交给你办去罢!”桓震心下大喜,仍是装模作样地推辞道:“孙儿伤势未愈,恐怕体力难支。况且现下刺客由东厂讯问,孙儿掺和进去,恐怕……”魏忠贤嗤道:“咱家提督东厂,说你审得便审得,哪里来许多言语!”桓震生怕再推辞下去便当真给推掉了,连忙半推半就地应承了这桩差使。
他得了魏忠贤的鸡毛,拿去东厂便做得令箭。次日一早要陆义陪他到了东厂监狱,亮出魏忠贤的笔谕来,果然一路顺风。东厂本来不设属官,除却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之外,就只有一个掌刑千户,一个理刑百户,都是锦衣卫的官员,隶役、缉事等官校亦由锦衣卫拨给。桓震此去,接待他的便是掌刑千户孙云。
那孙云知道他是魏忠贤差来,自然对他客客气气,谈得几句,说厂中事忙,叫理刑百户霍政陪他审讯,自己便告辞了。桓震正乐得人愈少愈好,当下跟着霍政进了地进到了最里面关押重犯的所在。
霍政媚笑道:“此地气味污浊,待卑职点些好香薰,再请大人入内。”桓震心急如焚,哪里还等得甚么香薰,故意作色道:“你这奴才,嫌东嫌西,难道平日便是这般替督主办事?”所谓督主,乃是东厂中人对于提督太监的习称,霍政听得桓震将魏忠贤抬了出来,果然不敢再罗嗦半句,灰溜溜地下去开了门。桓震从他肩头望进去,依稀见到地下伏着一个人形,身上所穿的衣服仿佛便是那日的倭女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