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前屯卫并不是一座大城,甚至于严格来说并不能算作是城。城墙是用土夯筑而成,只有两丈高,数尺厚。城中连营房都无,从士兵到主将,睡的全是帐篷。桓震跟在满桂身后,沿着城头转了一圈,处处停留视察,只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工夫。满桂给他的印象,虽然脾气暴躁,御下严厉,却深得士卒的爱戴,而且好像认得城上的每个兵卒似的,一路上随处可以听见部下向他问好、致敬的声音。桓震心中暗想,统带军队到这种程度,大概就算一声令下,人人效死,也都不是什么奇事了罢。
巡城已毕,满桂便邀桓震到主帅营帐少坐。桓震也想了解前屯的兵力情况,当下欣然而从。原来昨日满桂接了朝廷发兵旨意,当即便点关兵一万,移屯广宁,一面派出斥候,打探虏兵消息,一面与袁崇焕联络,一面修葺城墙,补阙弥漏。连同广宁原本的守卒八百,以及桓震带来的五千四百骑兵,现下他们手**有一万六千二百人。
谈得片刻,满桂忽然叹道:“本官听得京中来使传说,早在上月,便有一个兵部侍郎上书预言辽东将有战事,可惜朝廷之中尽是不学无术之徒,没一个放在心上,到了虏兵大举南下,这才翻出那侍郎的奏折来。”双掌一拍,大声道:“料敌先机,方能处处制胜,倘使大明朝武官个个如这侍郎一般,何愁辽东不平!”桓震却是怔了一怔,这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只是他却并非有甚么大才,只是预先知道了发生过的事情罢了,并且他也不是侍郎,只是个小小主事而已。
他却并不告诉满桂,只唯唯附和了几句。时候已近天明,桓震数日来疲劳至极,此刻进了城池,只想好好睡觉,偏偏满桂又是精神百倍,仿佛永远不需休息的一般,主帅不睡,部下将领哪个敢睡?只当是巡岗守夜罢了。陪坐一回,实在不住,就在椅背上一仰,睡了过去。刚刚合眼,便觉光当一声,屁股底下一空,身子失了,重重摔在地下,直痛得呲牙咧嘴。
爬起来看时,却是满桂怒气冲冲地站在面前,大约方才那一声巨响,便是自己的椅子给他踹倒了。满桂怒道:“敌情紧急,大军时刻都要预备开拔,你倒还有心思睡觉!”桓震有苦说不出,只得连连请罪。满桂哼了一声,也不睬他,对着帐外大声叫道:“斥候可曾回来?”便听一个将官答道:“不曾。”满桂又是大怒,连骂了几句桓震听不懂的土语。
桓震凝神细想,记得锦州城有赵率教婴城固守,不会被攻下。此时后金军队攻锦州城不利,已经退兵扎营,准备截击从宁远发出的祖大寿部援军。不久以后,后金兵便要南下转攻宁远,满桂这一支兵,也该奉调前去支援才对。他这么想着,口中不自觉地便说了出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满桂的那张狮子脸就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地方,一对大眼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不由得吓得大叫一声,霍然跳了起来。满桂倒被他吓了一跳,倒退半步,仍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他,摇头道:“你怎么知道?”桓震奇道:“甚么?”满桂哭笑不得地道:“方才战报来,你不曾听见么?”桓震这才知道自己发呆发出了水平,竟然连斥候飞报也都没有听到,当下赤红着脸摇摇头。
满桂居然也不发怒,道:“十二日虏兵猛攻锦州城西,城池险些陷落,赖有赵总兵死战,虏兵退五里而营,百般诱锦州兵出城决战,赵总兵并不理睬。”说着瞧定了桓震,道:“你怎知虏兵定会南下?”
桓震这才知道不慎说漏了嘴,亏得他转圜灵活,当下道:“卑职以为,赵总兵勇而有谋,必知虏兵远来,急于求战,只消坚守不出,彼欲战而不能,只好移兵转攻宁远。那时我军于路拦击,可奏捷报。”满桂略一迟疑,正在思索,忽听帐外一声急报,却是袁崇焕的将令到了。
满桂拆开来看过,大声道:“传令下去,全军天明拔营,开赴宁远!”桓震正要问他将令中说些甚么,却听他道:“你很好,居然同元素所言一般无二。”桓震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袁崇焕这一道将令,却是要满桂移兵宁远,协助防守。他心中暗笑,心想我原本就是记得他所发的命令,又怎会不一样了?
说是天明开拔,其实东方已经发亮了。当下三军造饭,吃了起程。桓震部下的五千四百军,长途奔驰数百里,还没好好歇息,又给拉上马背,一个个都是没精打采的。满桂见了这等士气,不由得又要发火,瞧了桓震两眼,居然终于给他忍住了。满桂的部队之中,火枪兵、炮兵约占了半数,更有数百门火炮,因此行军便要稍慢,到二十日过午,方才全军赶到宁远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