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瞧他答得自信满满,一时间倒不好贸然决定了。吴三凤大约也瞧出他神色犹疑不定,当下道:“怎么,怕了么?若是当众认输,咱不与你计较便是。”是时诸生已经渐渐齐集,虽然仍旧不足六百二十五人,却也有了五百**,都在瞧着这一场主事与武生之间的赌赛,将要如何了局。桓震已经到了骑虎难下之势,倘若此刻吐口认输,以后再也莫想驾驭众生,当下咬着牙道:“自然不认输。只是今日仓促,明日再比如何?”吴三凤显然不相信桓震一夜之间便能有甚么良策,自认是将门之子,决然不会输给一个文官,当下一口认了。
次日一早,照着前一天的约定,桓震和吴三凤面对面地站在了校场之上。今天武生们来得倒早,不但早,而且全,似乎六百二十五人一个也没剩下,大约全是来瞧新任主事出丑的。一个教授六个训导也都到齐,一个个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眼光瞟着桓震,甚至叫桓震疑心这群人已经预备好要给自己收尸了。
叫你们瞧瞧究竟谁高谁下,桓震心里暗暗咬牙。比弓马武艺,自己绝对是不如吴三凤的。然而武学之中,他若提出比甚么诗词歌赋,恐怕当即便要给武生们扔将出去。吴三凤已经等得不耐烦起来,问道:“究竟比甚么?大人?”桓震却是早有准备,笑道:“不必着急。本官初来,还没认识诸位,这便先来唱名如何?”说着竟从怀中取出一本花名册,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地唱起名来。诸生面面相觑,不知这个新来的主事大人葫芦里卖的甚么药,然而既然人已经来了,主官唱名总不能不应,当下一个个地答应。桓震不慌不忙,唱一人便与他交谈两句,待到唱完六百二十五人,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吴三凤好歹等到他唱完了名,当下问道:“可以了罢,大人?”桓震哈哈一笑,道:“吴小将军急甚么?本官瞧这京卫官学甚大,不知有几多去处?倒想一一瞧上一瞧。”当下叫那教授领着他,将明伦堂及居仁、由义、崇礼、弘智、敦信、劝忠六斋一一看了一遍,连存放刀矛火枪的库房也没放过。一面参观,一面还要同教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互相吹捧,也不厌烦。吴三凤跟在他身后,渐渐焦躁起来,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扯住桓震,叫道:“你这官儿,莫要哄弄我等,究竟比是不比?”
桓震看火候已够,当下笑道:“自然比。”作个“请”的手势,引着众人进了明伦堂,自己却抽身出去,不晓得作甚去了。吴三凤左等不来,右等也是不来,正要再发脾气,却见桓震手中捧了一个大大木盘,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将木盘放在桌上,道:“咱们便用这个赌赛。”说着示意吴三凤揭开上面的盖布。
吴三凤依言揭开盖布,却是一个沙盘,细细看去,居然便是辽东的地形。中国宋代已经有了沙盘的雏形,沈括便曾经用面糊木屑与熔蜡制作地形模型,那是最早的沙盘。然而桓震这个沙盘,却比宋人所做要精致许多,上面山川河流无一不备,很是详尽。说起来还要拜耿如杞那本辽东笔记所赐,他昨夜半宿不睡,便是根据那笔记,做了一个宁远一带的沙盘。虽然颇有出入之处,但也差近事实了。
桓震指着那沙盘道:“袁辽东宁远一战,扬名天下,咱们后进之人,原当倾慕学习才是。”点着宁远城,道:“袁辽东以一万二千之军,拒十三万之敌,今与你三万军守城,另火炮百门,我领十万军攻城,宁远四面孤立,并无援军,城中粮草,足支两旬。且守来我看!若守得住,便算你胜,若给我攻下,便算我胜,如何?”吴三凤不加思索,应了一声“好”。桓震知他性子急躁,方才有意一番耽搁,便是要引得他发怒,不能冷静思考。宁远大捷,要在坚壁清野,凭城固守,加上红衣大炮的利害。只要自己能够趁他心浮气躁之机诱他野战,火炮的优势就会变成劣势。
原来明军自戚继光以降,出战习惯布成方阵,火器列于阵前,炮置地面,每临交锋,必先放射火炮,以杀敌首锋,扼敌人进攻于一时。但此种布阵墨守成规,一成不变,逐渐为敌所窥,后金兵改以铁骑冲突,以速度凌厉之长争取先机,抢在明军点燃发射之前,迅速突入射程,火炮虽则发射,却是弹弹落空;或伺明军第—次发射后,骠骑全速冲锋突破明军阵势,不给明军机会发射第二炮,于是火器功能顿丧,明军为逃避骑兵冲击,每每望风弃火器而溃。袁崇焕之所以能够取得宁远大捷,首要因素便是将火炮用于守城而非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