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仰天大笑,道:“好兄弟,好兄弟!哈,哈,哈哈!”指着马上飞道:“你无凭无据,桓震不服,不服,不服!”他一连叫了三个“不服”,语声愈来愈是狞厉逼人,头上青筋根根暴起,面颊涨得通红,势若疯虎,直欲性命相搏。马上飞叹道:“何必定要我万事做绝?”说着从傅山手中拿起那张纸条,道:“桓兄既任军师之职,平日文告定不会少。请哪位寻一封来看看,核对一下笔迹,不是清楚了么?”桓震一愕,他早在进来之前已经将各种可能盘算了一个遍,就是没想到马上飞居然会要求核对笔迹。傅山脸上也是神情古怪,似乎拼命忍笑,惠登相一挥手,一队亲卫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马上飞按倒在地,三重麻绳牢牢捆了。
马上飞仍是不明所以,大叫道:“捆我作甚?”
傅山冷笑道:“我便教你知道我大哥的笔迹!”回头道:“拿笔墨白纸来!”一个亲卫应声而去,旋即捧了墨盒纸张转来。傅山提了毛笔,饱蘸浓墨。铺开白纸,奋笔疾书。马上飞忍不住好奇,努力伸长颈子去看,写的却是“查马上飞者确系内奸,着即军法处置”,不由得大叫起来。
众人也都不明所以,但瞧那文告时,字体确与桓震平日文书告示上的一模一样,便连吴天德这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也道:“我见过这个字!”他指的却是军法的“军”字。桓震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得紧,小弟我写字难看,犹如虫迹狗爬,平日全是青竹代笔的。”他素来怕丢面子,轻易不肯在人前提笔,必须要写的东西,都是悄悄央傅山代写。好在傅山也是博学多才,能写数种字体,倒不怕给人看出马脚。
如此一来,真相立刻大白,桓震若是当真勾通官府,暗送密信,自然不会教傅山代笔,除非傅山也是同党;那马上飞机关算尽,却只是不知桓震还有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然则此人何以定要陷害桓震?说来说去,便是惠登相等人当真信了他,将桓震杀死,他也不见得就能得到甚么好处。
桓震疑惑的也正是这一点。当下走到他面前,伸足轻轻踢了他一脚,道:“说,你干么要弄这些玄虚?”马上飞闭目不答。桓震冷笑道:“不怕你不说。大明朝监狱里的新鲜玩意儿,甚么猴子献果之类的,你都还没尝过罢?”他这一句话,本意只是说出来吓唬吓唬马上飞,哪知话刚落地,便见他身子嗦嗦发抖,如同打摆子一般抖成一团。傅山奇道:“你做甚么?”俯下身去把了一把他的脉搏,道:“没事。”桓震心中奇怪,既然没病,难道是吓成了这般模样?忽然心中一动,喝令将他衣服剥光。几个亲卫应声而动,七手八脚地将马上飞剥了个精光,只见他身躯之上伤痕斑斑,桓震也曾经过,一眼便看出显然都是刑伤。
他本来恨马上飞入骨,这一来倒对他起了三分怜悯之心,叫人取一条被子来给他盖了,倒背双手,仰望夜空,半晌不语。傅山等得发急,正要催他,却听他突然开口道:“放他走罢。”吴天德急道:“不可!”桓震笑道:“不妨事。这人已是一条丧家之犬,我们就这么把他精赤条条地扔到官道上去,他的主子一见之下,便不肯要他啦。”吴天德仍是不解,还要劝阻。傅山在旁道:“想是大哥已经知道这人为何要兴风作浪了?”桓震点头叹息,道:“你来说罢。”
傅山瞧着马上飞,问道:“你是何时被逮的?”马上飞口唇动了一动,终于艰难地崩出两个字来:“七月。”他一旦开口,跟着便如竹筒倒豆,一言而尽。原来那王二在白水杀官造反,正是七月初七的事情。马上飞与王二素来交好,举事当日,本要应邀去为一臂助的,不料却因为其他过犯给官差拦截,捕了个正着。白水县虽然被杀,当地卫所总兵尚在,问明了他二人关系,当下好一顿毒打,只要他混入王二营中,去做个奸细。那马上飞给打得吃不住劲,只得答应下来。哪知他被逮的消息早已传到王二的耳中,此刻见他活着回来,心中自然存了三分疑心,虽然碍着往日交情不便对他下手,但也不敢过于信任,一应军中事务都不叫他过问。马上飞无奈之下,回头去央求那总兵,险些又吃了两顿毒棒,只得厚着脸皮赖在王二军中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