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秉采见周士昌的屋子倒塌,当下便邀他二人到自己衙中居住。周士昌也不推辞,一口应承。桓震身上有伤,蒋秉采一见之下,当即唤了两个衙役,要他们回去取一顶抬椅来,将桓震抬了回去不提。
那蒋秉采果然说话算话,不过两三日,已经给桓震办好了著籍的一应手续,桓震随意捏造了三代、籍贯,又给自己取了个字叫做“百里”。他在县衙的后衙养伤,每日闲来无事,便请周士昌教他识字,只说父亲目不识丁,现下自己回归中土,想要学习中华文字。周士昌甚是高兴,将胸中学问倾囊相授,也不管桓震听得懂听不懂。好在桓震本就十分聪明,在来这个世界之前对古文也十分喜欢,周士昌教他甚么,一学便会,把老头子喜得张开了嘴合不拢来。
如此这般,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之间已是一月之后,灵丘县的震后重建工作有蒋秉采主持,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桓震伤势也已经大好,可以下地了,只是一条右臂仍旧用不得力。他也不愿吃人家闲饭,每日里拎着一柄斧头与周雪心一同上山,两人轮流砍斫柴枝,拖下山去贩卖,日逐用度倒也不缺。这一日天气阴雨,气候潮湿,周士昌难免旧患复发,桓震便要雪心留在家中好生照顾,自行披了蓑衣,上山砍了些湿柴,心想这柴不知可有人愿要,一面冒了牛毛细雨拖到城中,走了几户平日主顾,谁知各家都说湿柴费事不肯收买。桓震无法可想,雨却愈加下得大了起来,心想说不得,只好等雨停了再作计较。当下慌不择路,奔至一座酒楼,叫做醉翁亭的檐下躲避。眼看雨势愈来愈大,不知雪心在家是否正担心自己,一时间只想赶紧回去。
正在胡思乱想,猛听得身后一个粗哑的声音喝道:“兀那店家,这菜做得少油没盐,几乎淡出鸟来,教人何以下咽?”回头望时,却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在那里拍着桌子大骂。那店主人是灵丘有名的一个富豪,姓张名守成,听得那汉叫喊,连忙左一个揖,右一个拱的赔起不是来,道:“大爷不知,咱们蔚州地方吃盐皆靠官卖,近日不知何故,运盐的商人迟迟不至,因此整个蔚州都买不到盐。小店如今用的,还是去年的存货,也没剩下多少了。”那大汉却仍是不依不饶的喊个不住,硬是要店家放足了盐,给他重新做过。张守成却如何能应?重做一分菜本是小事,然而要为他浪费不少食盐,却是十分舍不得。当下两造扯起皮来,嗂嗂不已。桓震本待不理,无奈两人愈吵声音愈大,又没丝毫息事宁人的迹象,渐渐听得他烦躁起来。
有道是人急智生,桓震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主意来,当下走过去一拍张守成的肩头,笑道:“店主人,你厨下可有辣椒?”张守成疑惑不已,点了点头。桓震打个哈哈,道:“我能做出一道菜,保管这位大爷吃得心满意足,又不多费你半点儿盐。”张守成喜出望外,道:“当真?”桓震笑道:“果然。只是我替你们做菜,便不得闲卖我这两捆柴禾……”一句话没说完,张守成截口道:“只消你能办到,莫说这两捆柴,日后你有多少柴禾,我醉翁亭一律包下了。”明末食盐是由国家专卖,并不是十分廉价的大众消费品,然而不放盐菜又不甚好吃。若能学得一道不需许多食盐,又能做得美味的菜肴,于酒楼来说自然求之不得。至于柴禾,左右日日要用,买谁家的又有什么区别?
桓震自然明白这一层,笑了一笑,要张守成带他进了厨房。过得大半个时辰,那大汉早已等的焦躁不堪,正在那里大吵大叫,却见桓震笑嘻嘻的端了一盆菜出来,人尚未至,香气已经满溢,座中客人嗅到香味,不由得都馋虫作动起来。只见这道菜看上去一盆红油,闻上去麻香四溢,吃上去满口生辛,正是后世十分流行的四川水煮鱼,此时却还不为北方人所知。桓震本是四川人,又曾经为钱所迫在好几个饭馆打工,所谓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走,此刻依样葫芦,虽然远到不了五星级厨师的水准,但这些北人不曾吃过,居然一炮而中。那大汉拈起筷子,犹犹疑疑的吃了一块鱼肉,不由得当即拍桌叫好起来。他这一叫好,座中食客纷纷也要点一道同样之菜,张守成大喜过望,当即赔了笑脸,无论如何要桓震留在他店中掌厨。桓震心想终不成一辈子留在周老家中砍柴过日,索性一口答应了。当日在醉翁亭中忙碌一日,回到县衙之时天色已经擦黑。他对周老与雪心说了事情始末,并说自己要去醉翁亭做厨子,两人倒也替他高兴。
那醉翁亭自从有了桓震,推出辣味特色菜系,不久一炮而红,成了灵丘县士绅名流竞相麇集之所,搞得张守成整日笑眯眯的合不拢口,待桓震也是犹如上宾,工钱付得十分丰厚。桓震除自己吃用之外,将剩下的钱尽数付与周老,聊报他救命之恩。手头一旦宽余,周士昌也不愿总是住在蒋秉采的县衙之中惹人闲言闲语,当下央人觅了一处前后进的房子,租了下来。那房东看县太爷之面,房价要得甚是公道。于是三人择个动迁吉日,便将不多的行李搬了过去。房屋共是一间正房,两间偏房,桓震要周士昌住了正房,自己与雪心各住一间偏房,每日天黑之后,绝足不到院中走动。周士昌虽觉他行止古怪,倒也不以为意,凑着桓震闲暇之时仍是教他些四书五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