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猛然伸手扣住了那婢妇的手。
她扣得很紧,很紧,直紧得那婢妇手腕生痛,过了一会,崔老夫人低低的带着喘息的传来,“阿秀,你说当日那徐二,也是对分析资料和剖析邸报上面有大才,你觉得,有那样才华的人很常见吗?”
几个婢妇都是跟在崔老夫人身边多年的聪明人,其实对于这点,她们隐隐也有感觉,只是没有人敢随便提起罢了。现在崔老夫人这么一说,几人脸色顿时都变了,那叫阿秀的中年妇人犹豫了一会后,低声回道:“应,应是罕见。”
“呼”的一声,崔老夫人站了起来,她急促的在房中转悠起来,一边转悠,她一边喘息说道:“是啊,他们都说过,有徐二那般才华的没有几个,可怎么这一转眼,我们遇上的杨氏却又有着与徐二一模一样的大才?”
她的手急剧哆嗦着,过了一会,崔老夫人又喃喃说道:“还有,还有,我的轩儿是何等骄傲之人?他怎么会对一个声名狼籍的寡妇一而再的另眼相看?”
崔老夫人放在腿边的手指一直在颤,一直在颤,过了一会,她端起一盅茶胡乱地抿了一口,才放缓声音徐徐说道:“我就说了,怎么子映遇了事,那非亲非故的杨氏却一而再的以性命相帮?”
崔老夫人越是寻思,越是出言急促,又过了一会,她慢慢退后一步,精疲力尽地坐倒在榻上后,崔老夫人低声说道:“徐二就是姜氏所扮,如果杨氏也是姜氏所扮,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几乎是崔老夫人那“姜氏所扮”四字一出,厢房中的所有人都哑了聋了!
就在这时,崔老夫人向榻后一软,竟是瘫了似的,再无半点力气,半晌后,她慢慢闭上了眼睛,低低说道:“阿秀,我这是不是叫有眼无珠?”
那叫阿秀的婢妇唇瓣动了动,最终她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老夫人,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再说,还不一定她就是她呢。”
崔老夫人摇了摇头,她疲倦地说道:“早知道姜氏有如此大才,当初就应该给她颜面,不急着纳六家女!”
阿秀第一次见到,自家从来认错从不认输的老夫人居然有这么脸色灰败的一天,她连忙说道:“老夫人别这样想,姜氏就算再有才,太善妒这一点也是该敲打,那不是老夫人的错!”
“不,是老身的错。”崔老夫人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年,如果姜氏也是五姓七宗之女,哪怕只是个庶女,我们崔氏也不敢那么不给她颜面,让她入门不到三月就再纳贵妾,还一纳就是六个。”她摇了摇头,制止住阿秀的劝解,低声又道:“六家女身份贵重她千倍百倍,当年一点缓冲也不给姜氏便一齐纳进,本来就有羞辱之意。”
崔老夫人连这种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一旁的婢妇哪里还敢说什么?一个个暗中叹息起来。
这时刻的崔老夫人显得异常的憔悴,她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又道:“轩儿总是说,时移世易,我们必须放下身份与时俱进,以往,老身是不理会的……”她轻叹了一声,又低声说道:“现下我却是明白了,原来这是龙是凤还是乌鸦麻雀,再不是以往太平盛世时一眼能看穿,原来高贵的世家血脉早已衰退,龙凤已是藏于民间……”
听到这里,那叫阿秀的婢妇忍不住应合道:“是啊,比起这姜氏,那几位精挑细选出来的六家贵女,何止是差了一点半点?”
她说着说着,转头看到崔老夫人时,却发现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种难看,如其说是伤心后悔,不如说是一种因为信念的摧毁而导致的灰败。阿秀竟是觉得,就这么一会功夫,自家老夫人竟似老了三四岁似的。
厢房中越发沉寂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崔老夫人喃喃的低语声继续在房中响起,“明明是龙生龙凤生凤的,老鼠就只能生出老鼠……这世道怎么啦,怎么能变得这么彻底?”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崔老夫人就病了,而她这一病,称得上来势汹汹。
知道她的心结,婢妇阿秀没有经过崔子轩,便把崔老夫人对杨氏身份的猜测以及崔老夫人这次生病的缘由飞鸽传信给了老宅。
……
第三天,崔子轩回来了,他探望了病得晕晕沉沉的崔老夫人,看着老态毕现,仿佛一个转眼就会过逝的祖母,崔子轩眼眶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