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跪在这个让他最是看不起的纨绔面前之时,邵仲永只觉得山崩地裂,乾坤颠倒,世界变样。他仿佛有所顿悟,却又不愿意承认。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是个纨绔子弟,是个花天酒地,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他怎么能比的上自己呢,怎么能呢?”
邵仲永下得清山寨来,想的不是贾宝玉的救命之恩,而是满脑子信念被击碎的失魂落魄,一种让他窒息的绝望油然而生,当真生不如死。
邵仲永自视天纵之才,堪比孔孟,竟然不如一个靠着家世的纨绔子弟,他简直要崩溃。
其实邵仲永出身低微,却不因此而自卑,反因自己的才能而自傲,是值得肯定的,但过分的自信自傲便是自负,他忘了他并不是孔孟,并不像孔孟那般付出许多,要成大才靠的不是幻想,而是努力。面对苛政,土豪,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努力去想办法对抗,努力去改变,而是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最后甚至逃避。
或许正如薛宝钗所说,不是书害了他,而是他害了书。大道至简,有些浅显的道理,经过华丽辞藻的粉饰,竟可凭空多出许多种诠释,让人不解,让人迷失。
对一个道理的理解,总会是从浅显到深入,最后又返璞归真,回到浅显,不过这个过程却要耗尽人的一生。
邵仲永十分年轻,自然没有到达返璞归真的境界,许多事他想不明白,或许是不想去明白。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过是靠着家世罢了,他打败了山贼,那也不过是靠着他那些厉害的手下罢了。”邵仲永一路下山来,一路都在自我安慰,不过在他一路上听说了贾宝玉那些制服山贼的手段之后,他不得不绝望的低下了头。
邵仲永有气无力的走在回李家庄的路上,一路行了几日,他几乎行尸走肉一般,渴了趴在河边饮几口河水,饿了抓一把野菜,摘几个野果充饥,一路恍恍惚惚,失魂落魄,转眼便到李家庄前山,翻过这座山,便是李家庄佃户们的棉花地。
“前面就是棉花地了。”邵仲永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却忽又想起了什么,眼神中竟闪出几点兴奋的亮光,这与他如今形如枯槁的模样格格不入。
“对了,对了,棉花,棉花......”
邵仲永突然想起贾宝玉还答应过要想办法帮李家庄佃户们交上租子的事,便犹如一个大海中漂泊的溺水者,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兴奋得两眼放光,沙哑的声音大叫了起来:“棉花,棉花肯定没有增产,他还是个信口开河的无能之辈,万物机理,何生何灭,四季有时,这个道理我懂,他却不懂,我比他强,我还是比他强......”
现在,只要越过这座山,只要看见依旧稀疏的棉花地,邵仲永便依旧可以重拾希望,依旧可以高傲的仰着头,鄙视那个靠着家世的无能贵公子。
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行了,没错,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行了。邵仲永此时已经虚弱不堪,好比即将燃尽的油灯,形如枯槁,但他却依然飞奔了起来。
他的信念溃散将尽,翻过这座山,目睹那片稀疏的棉花地,便成了他如今唯一的活力,他像一个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老人,山那面稀疏的棉花地便成了他唯一的治愈良药,甚至因此而重获青春。
“就在山的那边,就在山的那边,是一片稀疏的棉花地,那纨绔根本就没有办法让棉花增产,他是个信口雌黄之辈,他是个无知无能之辈,他不如我,他远远不如我......”
邵仲永飞奔起来,一脸的兴奋,完全不像是个形如枯槁之人该有的精神气儿。他喃喃自语,不停的念道着,发狂般的翻过了面前这座高山,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棉田。
“他不如我,他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