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只觉得舌尖泛着苦意。
这便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儿么?
黛玉至小体弱,但也未曾吃过这样的苦,心底不由阵阵思念涌起,脑子里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是母亲去时的模样,一会儿又是那个模糊的,属于那个哥哥的残影……
酸楚抵着心肺。
黛玉揪了揪帕子,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贾母哄了宝玉好生半天,才说动得他将碧纱橱将让出来给妹妹住。
但就算是如此,宝玉却还满心惦记着:“好祖宗,怎敢搅扰了您,从旁收拾个屋子出来便是……”
贾母喝他:“说的甚么胡话!”
但面上却不见半点厉色。
黛玉绞紧了帕子,手上再不动作了。
但内心却半点也不平静。
她没见过外祖母,但心中却是怀着孺慕的。只是到了此时,黛玉却有些茫然。
来时,一干外祖家的亲人,将她搂住哄着心肝儿,又说着受苦了之类的话……
怎的,却又安排不出个妥善的地方来呢,竟是让她和表兄挤在一处。纵使再如何收拾,再将宝玉挪到贾母院中去,但那也总是不像话的。
但纵使黛玉心中再如何想,那决定也是下了。
贾母说她带来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没几个能得力伺候的,便将身边的丫鬟鹦哥给了她,然后才叫鹦哥陪着她住进碧纱橱去了。
转眼,便是入了夜。
黛玉辗转反侧却是有些难以入睡。
一是床铺陌生得紧;二是想着贾府里头有个混世魔王宝玉,总叫她觉得心里梗得慌;三则是初来便是如此,一时间,黛玉竟是望不见前路如何……
她要在贾府待上多久,她不知晓。
将来如何,她更不知晓。
正是因为不知晓,所以才更叫她不安。
尤其今日宝玉一番举动,会叫二舅母对她心生不快吗?
黛玉想着便觉胸闷了许多。
此时有个丫鬟进来了,黛玉认得她,知晓她叫袭人。说是宝玉跟前很得力的丫头。
袭人笑了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鹦哥道:“林姑娘正在伤心呢,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便觉是自己的过呢……”
黛玉低声道:“不知道那玉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听说上头还有字?若是因我摔坏了,怕是大过。”
袭人笑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中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
黛玉忙制止了。
但心底却有了点异样。
袭人说起这玉时,竟透着一股别样的亲昵味道,像是同宝玉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主子如命根子一样的玉,也能说“等我拿来你看便知”。
袭人很快走了。
鹦哥也轻手轻脚地灭了灯。
黛玉躺在床上依旧没有睡着。
她总觉得,这荣国府大得很,规矩也大得很。主子仆从与别人家都不一样。
看上去规矩甚为严密。
但她来这里的头一天,却又觉得处处都透着荒唐,并不严密。
就好像,好像仅仅只是在个看起来规整的壳子里,套入了个分崩离析的内里。
黛玉翻了个身。
罢了,莫要想那么多了。
黛玉闭上眼,总算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夜睡得并不清净。许是白日里思虑重了些,夜里竟是做了个梦。
第二日黛玉醒了,鹦哥服侍着她起了身洗漱。
瞧她呆呆的,鹦哥还笑问道:“姑娘可是没有睡醒?”
黛玉摇了摇头,脸上总算有了点清明色。
其实这时,黛玉正在回忆那梦里的情景。
她梦见了什么呢。
她梦见自己变回了五六岁时。
她站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突然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