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成为国师,也有十五年了,他遵从师父的教诲,不能暴露自己技术不行的一面,所以要端着、装着,国师的架子要随时摆着,要让所有人都敬他、畏他,又有求于他,这样他才能稳坐国师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坚持这些东西日复一年,是为了什么呢?风宵阳难得生出点怅惘。
他是国师,没有人敢轻易触怒他,但是他却过得一点都不自在,他要处处保持国师应有的气度,要戒一切贪欲,因为他在所有人眼中跟神仿佛划上了等号。既然是神,那又怎么能食人间烟火?他必然要与大家都不相同才行。
“老师。”温雅的声音从帘子外头传来,御銮已停,风宵阳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淡淡地‘嗯’了一声,帘外的人伸了手臂进来,恭敬地将风宵阳扶了下去,那人着一身明黄衣衫,头上戴冠,眉目俊朗,还带着些许少年气。
他是即位不过四年的少年天子,称赫暄帝,他是被风宵阳的师父占卜选中的帝王,听来似乎很不靠谱,但正是当朝所谓的天命所归,他即位后便也就理所应当地拜了风宵阳为师,以拉近皇权与神权的关系,使得王朝上下更加稳固。
至少没有谁会大着胆子同时挑衅皇权和神权。
风宵阳没什么可教他的,风宵阳师父都常说风宵阳自己是个半罐水,怎么还能误人子弟?反倒是赫暄帝,教了风宵阳这个不出世的‘高人’不少俗世间的常识。
不然风宵阳恐怕长到三十岁也不知道,原来去民间买东西是要给钱的,原来男女是不能同席的,原来的只有道士是不可以娶媳妇的……
风宵阳和赫暄帝的关系极融洽,这个时候赫暄帝在众人面前给足了自己面子,风宵阳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不能笑,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表示出了他的愉悦。
赫暄帝一眼就看出了风宵阳的情绪,也微微笑着牵过风宵阳的手,道:“老师早上用过膳了吗?”
风宵阳憋着不吭声。
每年改岁,国师都要同当朝君王一起前往太庙祭天地,为来年祈福,君王倒还好,国师在其中担任了极其重要的责任,而祭祀活动都必须赶在太阳升起前完成,意为在黎明之前迎来新的一年。于是他们必须在卯时之前起身,这便意味着风宵阳无法用早膳。但是风宵阳饿啊!
第一年祭天,风宵阳差点从祭坛上头饿得摔下去,有了这个教训,后来他就会在祭天前尽可能地多吃食物,有时候上了御銮还要藏点儿糕点。这些小动作风宵阳当然不能让别人发现,要是被人知道了,估计会有不少人惊叹,国师还需要吃早膳?!国师还会饿晕?!真是太不仙气了!
而就在三年前,风宵阳又一次塞了糕点在袖子里,结果在下御銮的时候,咕噜噜地滚了出来。
当时赫暄帝年纪不大,却是个机灵的,他瞪大了眼,悄无声息地伸脚踩碎了糕点,尽量让糕点和地上的泥土混为了一体。赫暄帝见过风宵阳这一面之后,竟然对风宵阳更亲近了一些,只有风宵阳心底觉得……脸!丢!大!了!
看吧,这个当年的小萝卜头,现在也会故意揶揄自己了!
风宵阳在心底轻哼一声,抬头远望,目不斜视地落后赫暄帝半步,两人走在长长的玉阶上,遥远的那一头正是太庙。
官员和将士浩浩荡荡地跟在后头,仿佛一片乌云压在了太庙外。风宵阳刚跟着师父一起参加祭天的时候,还为这样的浩荡大气惊叹过,后来自己也成了国师,自己成为了那个主持这样浩大仪式的人,于是也就不看在眼里了。昔日的天真少年,已然成为了如今凛然不可侵犯的国师。
不过……风宵阳看着仿佛望不到尽头的路,他似乎还是更怀念以前单调的山野生活,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身为道士的自觉,吃吃喝喝尽情享受,若是撞上漂亮的小姑娘,还要跟着人家漫山遍野地到处浪(雾)。他的相貌从小就生得极好,所以就算是在山野之中,也能骗得一些村民、猎户人家对他颇为疼惜。现在被万人供着,还不如那个时候被一些大婶阿奶捧着。
风宵阳想着想着就更觉惆怅了……
“老师。”赫暄帝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碰了碰风宵阳,轻柔的唤回了风宵阳的心神。
风宵阳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
不过也幸亏那些人都只顾着低头,没一人敢看他和赫暄帝,这才免去了又一次丢脸。
“老师,宫里新进了个厨子,他做的紫薯糕很香甜,晚上老师就可以尝到了。”赫暄帝似乎是担心风宵阳再次走神,于是小声说道,牢牢勾住了风宵阳的馋虫。
风宵阳不自觉地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不吃。”
哼,他才不会被收买呢。
赫暄帝嘴角的笑容更温雅了一些,他隐隐伸手扶住了风宵阳,轻声道:“我是担心老师饿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