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听着,眸已成痴,澄清之词皆哽在喉中。
不慎胸中之痛翻江倒海,血肉如搅作一团拧捏撕裂,腥甜的味直窜而起,被奚云启连吸两口气,生生咽下。
凤兮不觉,仍直言以对:“你屯兵自重,图谋不轨,是为不忠;你遑论亲情,犯上作乱,是为不孝;你欺骗一女子情感,视昔日恩情于粪土,以情谋事,是为不仁;你与丞相互相勾结,欲令一女子终身名誉尽毁为己博私利,是为不义!纵使登基称帝,单凭以上几条已是不君;更遑论你谎报灾情,暗积粮草,视朝廷国库虚匮于不顾,更是不臣;而,既已娶权妻却多番觊觎朝臣家眷,视本妃拒绝于无物,多次纠缠,请问你又视家中良配于何地!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君、不臣之徒,匪类亦以为耻,莽寇亦以为辱,你竟还有面目以被逼无奈的姿态广博同情,视乎一切理所应当!真是可笑!”
凤兮句句铿锵有力,字字掷地有声,强撑着早已无力的身躯,以满腔仇恨融汇四肢百骸,手中钢刀亦直逼贼人,不抖不颤,冷眸迸射寒光如万箭穿敌心,四射戾气,绝不容情。
然后她却有一句话仍未说出:“我真后悔昔日错看你,我父若在天有灵定不会错信你,世人若有眼更不会错服你!”
然,碍于众人在场,此言终未出,以防招来妄议,届时蜚短流长,难以澄清。
即便如此,奚云启心中已然大惊钝痛,恍然醒悟,竟无言以对。
时隔几年,昔日情不再,一念之差已是枉然,一棋之错步步皆落索。
对立相望,距离如此近,奈何她心境颠覆,与他有关的一切皆不再重要。
奚云启心底一空,一手掩胸,一手欲去捂她咄咄伤人的口,身前却晃过一道白亮刀光,瞬间被她以冰冷刀锋直抵住颈口。
一阵气恼涌来,他恨极再被推拒,遂一把紧握刀尖,浑然不觉刃锋刺肉,深深滑下血口之痛,似乎任何外在伤害都再难抑制心中所失。
“你真如此怨我,不屑不顾,不念往事,不思往情!”
一开口,奚云启连声震咳,气血难抑。
皇权易主在即,他不过一步之遥便可登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吹,却不料被她几言几语戳中血肉最柔软处,毫不留情以刀剐之刑凌迟。
内斗战乱中,有人视死如归,有人缴刃投降,有人持荣辱,有人弃尊严,却无人如她一般敢冷然以对,直挺挺的指责,逐一点出他诸多要害。
非执拗老臣声嘶力竭般苦苦劝解,非猥琐佞臣巧言令色般怂恿不断。她,只是唇边带笑,眼中带恨,声中带冷,如鸠酒、砒霜,一饮即夺人心魄,既狠且毒,既辣且涩,苦味卷带甜腻,融入往昔回忆,令他即便血流不止,亦难以消弭那曾经浑然忘我的情感。
望着他手中汩汩溢出的鲜血,红的耀目,红的刺眼,滴滴答答蜿蜒于地上,凤兮却只是冷冷看着,蹙眉不耐,手中仍不松力,似乎只懊恼刀被夺,即便奚云启血流尽了也难换得她一丝怜悯。
再度望去他眼中执着,她依旧冷笑:“王爷应该知道,恩错难返,覆水难收,衣衫可共穿,朱钗可借戴,但心之牵挂,枕边良人却绝不容旁人窥伺觊觎,但凡越界者,断不能姑,定斩情丝,永不再续!这个道理我既已认定,绝不反悔,话已至此,请王爷让路!”
话落,凤兮手中再不留情,趁他茫然晃神之际狠狠抽刀,只听血肉崩裂的“嘶啦”之声,皮开肉绽,痛彻心扉,闻者蹙眉,心颤不已。
奚云启紧握了拳,攥住掌心红血,眉眼微皱,面上一派怆然。
而她,自始至终只冷目旁观,毫无悔意。
恰这时,又闻一阵马蹄声,声势浩大,来势汹汹,戟戈高举,兵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肃穆森严,瞬息杀气熏天,袭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但听一声威严喝道:“承奚王到!”
凤兮呼吸一窒,瞬间心旌荡动,蓦然回首,潋滟生辉。
“谈”字旌旗猎猎雄起,赤色赫如怒涛战火,摇曳应日招展,瞬间越过了青色“云”字。
她欲高呼,声已沙哑,哽咽再难诉,放任水雾席卷眼眶,瞬息融满。
再一次,她又见到了那人。
骏马嘶吼,铁骑列阵。
那桀骜凛凛的白马之上,身着赤金甲胄的昂藏身躯,迎着日头灼亮夺目,缁色大氅肆意飞扬,昭然驾驭狂风烈日,纵横疆场。
隐约的,她模糊着双目,似见到白马高跳跃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