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字体不大,却龙飞凤舞的,一点都不秀气。相比旁边端正且暗藏锋芒的两个字,倒像是小学生写的一样,如今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违和。
周垚不自觉的玩着笔杆,指尖似乎摸到粗糙的痕迹,低头一看,露出几个缩写字母。
【Z.Q vs L.J.Y】
看上去像是两个人的名字。
周垚张了张嘴,不自觉的想要拼写出来,下一刻那笔杆已经从她指间抽走。
她诧异的抬眼,正对上淡漠的一双眼。
仇绍将笔收起来,并将其中一份文件推到周垚面前。
“不知周小姐是否愿意花点时间和我聊聊你的家庭背景,我需要做一些资料收集,毕竟如果是‘男朋友’,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哦,她倒是忘了。
一直以来,她交往男人都是从性吸引出发,看对眼了就谈场恋爱,谈到什么时候觉得无聊了,不合适了,厌烦了,自然会有其中一方提出“分手”。
这样的感情不拖累自己,也不连累对方,简单,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而且健康。
而周垚认为第一条规则就该是:【可以动心、动情,但不心动,不情动。】
同样的两个字,换了下位置,意思天差地别。
正是这样的男女关系,令周垚很多年都没有和异性分享过自己的“故事”,谈情说爱的时候随口吐出去的,都是编的,都是听来的,或是临时起意的,没有一件是真的。
但这一回,她得说真话。
只是从哪里说起呢?
周垚抬手抚了下额头,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如此阴郁,连出门前化妆时都显得意兴阑珊。
都是因为那个男人——周孝全。
“嗯……我高中毕业之前,爸妈离婚了。我呢成年后就一直一个人,一直不婚主义,只恋爱不结婚。熙熙说,这和我爸妈的婚姻失败有直接关系。”
周垚声音很低很缓,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又像是在和空气说话。
仇绍没有搭腔,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周垚脸上,但因为她侧着头只能看到一半,那轮廓十分柔和,一点不像是个性反骨的人了会拥有的样貌。
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眨一下,秀气而微微翘起的鼻尖圆润饱满,那唇只在居中的位置点了淡淡的朱红色,随着她说话的节奏时而微张,时而抿起。
唯有从刚才就不自觉微拧起的眉头,透出阴云密布的心情。
下一刻,周垚忽然笑了,那唇角仿佛小钩子向上撩着。
“所以我希望仇先生能牢牢记住——我现在是一个很爱很爱你的女人,爱的死去活来,可因为上一代人婚姻失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目前正处于两难之中。等过一段时间,我会告诉我爸妈咱们分手了,因为最终这段爱情也没能战胜我对婚姻的恐惧。而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我只是受害者。”
周垚非常平和的说完这番话,仿佛与她无关。
“放心,这些话我不是第一次说,先前也曾带过当时的男朋友去见我爸,过一段时间自然分手了,就会像刚才那样和他做个交代。他和我妈都习惯了,也麻木了,虽然每一次都以为会出现奇迹。呵呵……”
周垚一阵轻笑。
直到沉默许久的仇绍,不紧不慢的开口。
“周小姐并不像是对婚姻恐惧的人。”
周垚一怔,皱了下眉,像是被触了逆鳞,讨厌这样被人戳破的感觉。
她忽然道:“是啊,事实上我结不结婚是我自己的决定,即便我爸妈婚姻幸福,我也不想结婚。因为我的心太野也太花了,生来就不安于室,做不到一辈子只看一个人——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对外人,对我爸妈,被上一代影响这个理由更好用,我也不用去费心解释。”
周垚说完便别开脸。
虽然心里不愿承认,却不得不面对——
一个愿意承认自己花心的女人,最难的不是面对这个现实,而是面对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担不起责任,知道自己一定会伤害别人,除了爱自己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
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也说不通。
最无奈的是,她爸妈恰好就是这种人。
要和他们解释这一切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要付出我这辈子最大的耐性,一年讲不通,要讲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即便讲一辈子也不会被谅解,只会争吵。
她能怎么办呢?
妥协么?结婚了再离婚么?
那不如不要结婚。
半响过去,对面的仇绍轻声说道:“心太野,太花,生来就不安于室,敢于这样认识自己的人恐怕也不多。”
周垚愣住,扭过头来瞪着他。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伤春悲秋,一下子就被戳散了。
这人还真是讨厌。
仇绍却很平和,声音低沉的陈述:“让周小姐这样的人去参加一场婚礼,献上祝福,还要迎合大多数人的价值观去扮演另一个人,这大概是一件让你很为难的事吧。可是却躲不掉,心里明明不认同,却不得不做出迎合。对你来说这样更简单,更直接,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忍受几个小时,还要找一个同样愿意忍受这几个小时的人,陪你一起演好这场戏。”
话音落地良久,都没有人再说话,安静的空间像是只有空气在流动。
唯有远处偶尔传来咖啡机的声音,和店员的小声交谈。
这大概是周垚听到过的仇绍说话最多的一次。
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以为认错了人。
更加惊讶仇绍居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困境,还轻描淡写的指了出来,仿佛她长久以来如困兽之斗一样的纠结痛苦,其实轻如羽毛。
那……那以前那些“不被理解”呢,那些“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