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在县政府楼下的公共食堂吃的, 菜色算得上是招待一般贵客的标准了, 但由于晋大少爷本人心情似乎不太好的缘故,所以连带着石县长他们也不敢搞什么酒桌上的劝酒敬酒那套, 只安安分分地就同这脾气一看就十分难伺候的大少爷保持着一种微妙紧张的气氛, 吃完了这招待远客的第一顿晚饭。
饭后,大家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话各自散了, 没有什么彼此之间都应该明白的酒后助兴节目, 更不用说有机会进一步加深了解互通往来了。
而这次陪他一块过来, 却对他的种种行为明显有些欲言又止的秘书在交代完一些明天的行程后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了,只留下洗过澡换上睡衣,同时已经拿掉薄片眼镜的晋锁阳一个人站在窗前皱着眉想事。
这个独处状态下的他看上去倒是莫名地单薄消瘦了很多,不再像白天那么冷淡疏离不好接近, 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孤独感。
而略有些心烦意乱地望着窗户上自己那张异于常人, 每到一处总会引起别人侧目的脸和头发, 半天表情有些不太开心的白发青年才一个人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别拦着我!我就要说!他这个外人!他这个野种!凭什么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赖在我们陈家!!还让我们大家都必须让着他!文慧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她是我的人!我和她早就已经上过床了!听懂了没有!】
【家祥……家祥!你快别胡说了……呜呜……锁阳,锁阳,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胡说什么了!你自己看看他这个鬼样子再好好回答我!要不是你爸你妈还有我爷爷硬是逼着你嫁给他!你心里真的愿意嫁吗?说到底!我和家乐,家家她们才是爷爷的亲孙子亲孙女!爷爷最应该心疼和在乎的是我们啊……凭什么从小到大我们都要比这个虚伪的怪胎差!凭什么我就不能决定我自己究竟想娶谁,凭什么我就要从小到大处处不如他……凭什么!凭什么!】
【……】
【……就是爷爷你今天活活打死我我也说!!要不是……要不是你妈也姓陈,当初还惨兮兮地回来跪着求爷爷收留你!就凭你这个来路不明, 连自己究竟姓什么都不知道的野种身份!凭什么压在我们头上!!你早就该从这个家彻底滚出去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讨人厌,只会装乖拍爷爷马屁的怪胎!你就该滚去没人知道的地方!别再来祸害任何人了!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那个晚上,冲着全家人莫名其妙就开始发酒疯的陈家祥所说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虽然事后,他外公老陈先生已经单方面替他教训过一喝多就开始无理取闹的陈家祥,但从自己那个亲表弟嘴里冒出来的那些根本没过脑子的话给,晋锁阳心情方面带来的影响却依然在。
这般想着,一直在低头出神的他也不自觉看了看窗户上那张白惨惨像个病人的脸和无论染发多少次都难以被遮盖的花白色头发。
许久,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的白发青年先是心情十分糟糕地收回盯着窗外的冰冷视线,并在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后,靠在床头就顺手拿起了放在招待所床头上的那只黑色钢笔和他的走到哪儿都会随手带着的日记。
日记的前面好几页规律地记录着他平时生活上的一些琐事和时间安排,后面则夹杂着不少关于中国古代异闻的信息摘录,批注和分析。
里面收录着大量关于中国姓氏文化和一种叫做‘祟’的妖邪研究,更有诸多他自己关于‘人’,‘祖神’,‘祟’这三者之间在中国古代文化进程中究竟存在何种关联的理论和实际探讨。
不过仔细说起来的话,这本日记平时他其实很少在人前拿出来,一是因为他确实不太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一般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究竟在忙活些什么,二也是因为他如今早就已经过了那种会对别人流露出多真实情绪的年纪。
“锁阳,来,乖乖告诉外公,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把您书房里那些古书里的志怪故事都记录下来,然后让这些故事能够永远流传下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不务正业!那些书就是闲来打发时间用的!你自己看看外面搞学问的真正有几个是富裕的!小小年纪多看点书是好事,但一辈子只知道死读书就是傻了……瞧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家祥,亲口告诉我,也告诉你表哥,你长大想做什么?”
“爷爷!我要赚大钱!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