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是个死抠门。
平时为百十两银子就能动半天心思,看到盛粥的御碗,她就走不动路了。那碗是珐琅彩瓷的,明黄色,上面是大清山河图,只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万岁爷御用的,珍贵极了。
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别看邢夫人平时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却迸发出无限的能量。她下定决心要将这个碗护住,好歹是万岁爷赐给自家相公的,难不成还要充到公家去?
这可不是能在大街上买到的破烂,而是明黄色的珐琅彩瓷碗。
这么说恐怕不能显示它的珍贵,珐琅彩瓷是康熙帝授意,造办处创制的新瓷艺品种。头几年才盛行起来,这是宫廷垄断的东西,所需图式皆是由造办处下属的如意馆拟稿,经万岁爷审定,由宫廷画师依样描到瓷器上,全都是纯手工制造的精品。这是除非圣上赏赐或者太监偷卖,否则绝不会在民间出现的东西。
邢夫人其实不知道这些,她一眼看中的是这个碗的颜色。明黄就算在宫廷里也不多见,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后这种级别才能使用。若是私藏,一旦被发现是要遭惩处的,这个确实万岁爷赐的,她能光明正大的拥有。
虽说平日里想法差很多,在这种时候,史太君、邢夫人、王夫人心里的念头却惊人的相似。看老太太没有把碗还回来的意思,邢氏开口道:“粥也分完了,这碗总该让我们拿回去留个念想,毕竟是万岁爷赐给老爷的东西。”
平日里无论邢夫人说什么,史太君都能指着她鼻子斥骂,大儿媳妇从来荒唐,鲜少能说出几句人话。今天的情况却不同,一定要说的话,不占理的还真是自个儿。史太君动了动脑筋,说:“老婆子自然知道这是万岁爷赏给赦儿的,老爷在的时候,他们两兄弟都没闯出名堂,如今老大争气了,也得让老爷高兴一番。依我看,这个碗暂时供在祖宗祠堂里,满一百天再拿回大房去。”史太君看似在回答邢夫人的话,实际却是对贾赦说的,大老爷完全不纠结,就答应下来,爽快得让大房这边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好像有哪里不对。
大老爷这种死抠门竟然没急着把宝贝攥在手心里,由着老太太安排。
这简直违背常理,不符合他们对贾赦的界定。
包括贾琏在内,都迷惘了。
愚蠢的凡人怎么能猜到大师的心意。
贾赦不是转了性,而是看得通透。
如果说把这个碗和一锭银子放在他面前,大老爷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锭银子,为什么?御赐的珐琅彩瓷碗,还是明黄色,拿着就只能供起来,还得防盗防摔防各种意外……对贾赦这种现实到极点的人来说,屁都不值。
将原则把握好,贾赦压根不争,点头道:“母亲决定便是,儿子就说一句,这毕竟是御赐的东西,当小心摆放,平时派个人看着才好。”
史太君也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贾赦的意思,“还是你考虑周全,这事儿老婆子亲自过问,不用担心。”想来也是,这只珐琅彩瓷碗对荣国府而言,既是荣耀又是负担。要是珠钗或者别的什么都好说,瓷碗这么脆弱的东西,收捡起来太麻烦。
万一给摔了。
万一日后有贵人想看看,他们却拿不出。
那就要出大事。
将这事看透的人不多,至少邢夫人还憋着一肚子火。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贾赦要让步,如今与他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就算是皇子,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为什么还要受这窝囊气?
许是她身上的怨念之气太强,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史太君冷不丁的说:“我看老大媳妇很不愿意的样子,不然就算了吧。”
哎哟……真是意外之喜,老太太竟然也有为别人考虑的时候。邢夫人想装模作样说几句,然后将珐琅彩瓷碗拿过来,就挨了训,贾赦瞥了既倒霉又蠢的婆娘一眼,说:“闭嘴吧!母亲说什么你好生听着,这碗就供在祠堂,让列祖列宗都看看,咱们兄弟没给贾家丢人。”
为了将麻烦送出去,贾赦连节操都不要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
更让人吃惊的是,史太君还感动了。
她双手合十朝着祖宗祠堂的方向做了个揖,嘴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保佑,赦儿终于醒悟了,我只盼他们兄弟能携手并进,将家族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