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貌似不惑之年,额头上却有几道横纹,发色灰中带白。
“卿等全部抬起头来。这般看着地面很有意思?让孤对着一片头顶说话算是何意。孤又非洪水猛兽,更不至于见不得人,全部抬头。只有心中有鬼,才会不敢与人对视吧。”
听到这么一句回话,冢宰着实惊讶了。
“陛下容秉,不得擅自窥视君容,此乃我国律法所定……”
“先王的律法管先王的朝代。现在是孤坐在玉座上,孤命令你们抬头。俉卿还有何异议?”
冢宰俉天忽觉得没来由地一阵发寒。
先王的律法管先王的朝代——这句话不知怎的,被他听出了几分冰冷的威胁之意。
然而不管“王”是怎么考虑的,因为这句话,俉天切实地感觉到身后的群臣有了一阵轻微的惊疑议论声。
就像是宣告着“先王的时代已经结束”一般,直到此刻,某些从十余年前残存至今的隐形的桎梏悄悄地破溃了。
朝堂紧绷肃杀的气氛也缓解了一些。
俉天抬起头,看向玉座上年轻的女王。
他是去升山的,自然也知道刘台甫迎接刘王的始末,但是,那时候人群聚集,他不曾细看过这位的真容。
实在是一位年轻得过分的女王。
据说景王登基的时候只有十六七岁,这般看来,刘王也就是相近似的年龄罢了。
但是,她并没有这个年龄的少女特有的某些特质,例如朝气与天真,即使坐在玉座上,也没有丝毫局促不安,反倒悠然自得,镇定自若。
若说有什么不同,她有着罕见的黑发黑瞳,如此纯净的双黑,除了泰台甫之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微的惊讶声。
不少人反复地抬头盯着玉座上那人的长发,即使刘麒站在她身侧,金发闪耀,也无法分散众人的目光。
“众卿若是惊讶完了,就言归正传吧。”
年轻的女王抬起右手将一缕发丝拨到身前,因为这个动作,宽大的长袖离开原位,也就显露出原本被长袖遮住的东西——一堆一尺来高的卷册。
无音微微叹气,昨天一整天都埋在资料堆里,喝水的时间都没有。等到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绝对要马上回到蓬莱去。想当年在一番队被资料埋,好歹还能拿山本老头的工资,现在,官员倒是有俸禄,她就一厘银子都没有,白干活真是太郁闷了。
自然,殿中的官员们是不知道他们的王在想什么的。
他们见到的是,黑发的女王初次上朝就带来了如此多的卷宗,又面露忧色……
看来,这非但不是会荒废朝政的君王,反而比他们预期的更加勤勉,心念国事。
无音低头环视众人,接触到她目光的人十之八九都是立刻低头,少数没有低下头的不一会儿也垂了下去,又过一会儿,大部分人逐渐抬起头,脸上是懊恼加上好笑的神情。
无音心中大致有数,一时间也不指望这些人能把习惯纠正过来。
她拿起最上方的一卷册子,缓缓地打开,含笑瞥了下面的官员们一眼,才悠悠出声。
“大司徒出列。”
一人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中间,作势欲拜,却听到了女王的轻笑声。
“你且站着,过会儿再拜也不迟。”
半老的男子当场僵住,脸色微微发青,却不敢反驳,只能站在那里。
“大司徒,你是地官长,朝廷予你俸禄也算丰厚,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还要收受贿赂、囤积财物?”
听得女王如此发话,男子马上跪下,激动地说,“陛下,这是诬陷!微臣洁身自好,从无贪污之举,臣下之心,天日可表!陛下初登玉座,莫要被小人蒙蔽!”
“哦?看来是孤弄错了,那么,既不是卿中饱私囊,为何六年来税收一项急速减少,个别郡乡更是赤字呢?”
无音将手中的竹简扔到大司徒面前,恰好砸中他的脚趾。
大司徒拾起竹简,看看朱笔批出的几行数字,神色却镇定了不少。
“陛下,近年来气候日差,时有妖魔作乱,农时不安,农田收成欠佳,是故课税减少。受灾严重的地方,民众日益减少,奔走他方,所以有此现象。”
无音定定地望了大司徒片刻,对方也毫不畏惧地回望,目光坚毅,无丝毫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