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哥何需如此?子房还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如何。师哥与汉王只有几面之缘也能得出如此结论,莫非子房会看不出吗?只是……只是,若非亲眼所见,亲耳听她拒绝,我总是……不肯死心。”
当日他鼓起勇气孤注一掷地向“端木蓉”表明心迹,只得到“端木蓉”似笑非笑地回望。
——你连我究竟是何人也不知晓,你心仪倾慕的到底是谁?是如此贤君,或是这霞姿月韵?只可惜,二者皆非我。
二者皆非……吗?
张良回想着在奇怪的场地内看到那位陌生的少女舞剑时的情形,回想起“左绮思”和同龄人默契的配合带来的精彩表演,回想起她对身旁的人可以说近乎宠溺的包容,回想起她面对不同的人展露出的不同的笑容——那些特质,和昔日的“端木蓉”并不相符。
“端木蓉”对任何人都有着无限接近于一视同仁的温柔,那种温柔是如同从九天俯瞰大地一般自上而下透着威严、显露出权势、又夹杂了恩赐一般的温柔。所以接受的人无不诚惶诚恐,不管被多么温柔地对待都只会更加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和对方的距离,那是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的巨大差距。这种巨大的差距使得一些小心思被磨灭在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只会将她视为“帝王”来追随敬仰。
但是,“左绮思”的笑容就不是这样,那是给予平等的人的笑,是纯粹的快乐的笑。
如果不是看到了舞剑的那一幕,他一定不敢相信这个人有可能是他追随数年的那个人。
二者皆非我,你心仪倾慕的到底是谁?
张良好似再一次听到了这句诘问,他无法回答。
宛在水中央
白昭拉着左绮思跑出了一段路,估摸着后面的两人耳力不会好到那种地步,这才凑到左绮思耳边低声说:“温柔,你……你真不管张良?他在这个世界,可真正是无依无靠、孑然一身哦?”
尽管白昭看张良有那么一些不顺眼,但那也纯粹是站在大秦中尉的立场上对“敌人”的不爽,如果单论张良这人的人品和才学,她还是颇为敬佩的,千古谋圣,怎不令人钦佩。何况,以她知道的“历史”而言,秦灭汉立,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打从一开始她就有了落败的准备,所以当真输了战场最后以咸阳殉葬,她既无遗憾也无怨恨——已然竭尽全力奋斗过,自然不会后悔。
张良在历史上是个非常传奇的人物,他是极少数能够“功成身退”的人,没有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白昭毫不怀疑张良在汉朝能够活得非常滋润(各种意义上),所以她万万想不到张良竟然会出现在这个时代!
张良为了谁,不是显而易见吗?
除了当年的“端木蓉”,他还能是为了谁?若说是为了自己这个大秦中尉跑来鞭尸,也未免太可笑了。
明知道穿越时空的风险,明知道过来这个世界就是放弃过往一切,所有荣宠权势、功名利禄转瞬成空,明明知道这些,还是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
哪怕立场不同,白昭也不能不为这份心意震撼。正因为这种震撼,她无法再假装忘记颜路,无法再回避自己真正的心意,所以她更加疑惑左绮思为什么丝毫不受动摇。
左绮思反手握住了白昭的手,两人放慢脚步,从小跑变成了徐行,她头也不回、连个余光也没有施舍给后方的人,淡淡地笑着反问:“你在梦中杀了一个人,有一天被你杀掉的那个人忽然出现让你偿命,你会一动不动地被那人砍死?”
白昭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赵瑶顺口插话:“开什么玩笑,谁要为梦里的事情负责啊,劳资做梦还经常山崩地裂洪水猛兽呢,难不成世界毁灭还怪我?”
“……举的一手好栗子。”白昭默默地给张良点了一根蜡烛。
虽然说这栗子不是那么贴切,不过左绮思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梦中的事情只在梦中作数,没有人醒了之后还会心心念念惦记着。对左绮思来说,那一场梦和从前任何的梦都没什么不同,或许偶尔会想起,但也仅仅是偶尔想起,不具有任何特殊的意义,梦中的人也和花草树木蛋糕面包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梦中一幕。
想到这里,白昭忍不住回头,对张良投以十二分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可怜的孩子,你暗恋谁不好,偏要挑左绮思,人家可是曾经要飞升的人啊,这凡间的恩怨情仇恐怕早就不是左绮思关注的目标了。
张良被看得抖了抖。
左绮思低声笑笑,抬手揉了揉白昭的头发,柔声说:“你和我不一样,当然也不可能像我这么想。颜二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你若是真心喜欢,就不要犹豫,人生短短数十年,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犹豫踟蹰。不管怎么说,做了再后悔,好过什么都没做最后后悔。我……”
左绮思似是自嘲又似无奈地扯动嘴角,声音低了下去。
“我若要沉迷梦境,几百年前就该一梦不醒了,到了今日,怎么可能还流连梦中。”
赵瑶听着不对,紧张兮兮地拉过左绮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