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蓉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湛。
“你宁愿葬身咸阳,全此忠义?”
白昭摇头。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令人难以站稳。
白昭脚下地面忽然裂开,她赶紧往旁边躲开,头顶却又落下横梁瓦砾。如此连跑带滚,她竟然一路退到王座附近,隔着断木砖瓦与端木蓉对视。
白昭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杀气和战意,就像昔日和室友打招呼一般微笑起来。
“温柔,去救其他人吧。”
端木蓉刚想开口,地面又是一晃,一大块屋顶掉落下来,直直砸向王座。
她眼看着白昭取出一物放在王座上,而后单膝跪在王座旁,下一秒,大片的阴影覆盖住了那一道身影,连同王座一起遮住。
地动山摇,那曾经令多少人眼红心热的至高尊位就这样沉进了地下。
端木蓉叹了口气,向着前方揖手为礼。
片刻之后,墨色流光冲出了宫门,一路向着城外飞去。
从半空俯视,只见整座咸阳城在轰隆声中沉入地下,山崩地裂,飞沙走石,不多时,往日庄严华美的咸阳城不复存在,恐怕真要等几千年后的考古学家去发掘,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座完整的城池。
墨眉之上,端木蓉沉默不语,张良终是忍不住叹息。
“秦有白昭,秦之幸,天下之不幸。白昭效死于始皇帝,秦之不幸,天下之幸。”
端木蓉嗯了一声,忽道:“将来你若编史书,就把这句话写进去。”
张良并无异议,虽有些诧异,仍点头应下。
纵是敌人,白昭也值得史册一笔。
死而复生
白昭的世界在一阵宫殿崩塌山摇地动的隆隆声中逐渐变为一片黑暗。
落在身上的不知是石块还是青铜,在最开始的一阵剧痛后,白昭竟再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真奇怪啊……
从她来到秦朝开始,她一直保持着斩魄刀的解放状态——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但她很清楚,若她稍不留神,便会变成乱葬岗中无名尸体。哪怕她知道这种始终解放斩魄刀的状态会伤害身体,她也没办法停止,她需要“长生”转移伤害的能力。
从那时候开始,她似乎就很少受伤了,但是长生也仅仅只能转移伤害,对疼痛无能为力,甚至还会令她对疼痛更加敏感。几年来,她几乎体验过各种疼痛了,从断头到剖心,从双腿寸寸断裂到十指被锐利的丝网剖成碎屑,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光是这种疼痛就能致死了。
因为身上不会出现伤口,白昭有时候不惜以伤换伤,毫无疑问,她的策略是成功的,她活下来了,从无数的暗杀和明杀里活下来,从战场上千军万马中活下来,甚至得了“不死”的称谓。天知道那时候白昭多希望长生的能力是转移疼痛而不是转移伤害,每次战斗结束,疼痛都久久地残留在神经末梢上,身体仿佛还记得那种疼痛,有时候她甚至会产生自己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的错觉。
无论多少次,白昭都无法“习惯”那些疼痛,每一次她都感觉到疼痛,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体本身对疼痛的恐惧,感觉到那种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战场的急迫。
白昭依然能感觉到有什么落在背上,但她感觉不到痛,又过了一段时间,白昭觉得她连那些嘈杂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之前还在眼前晃动的色块也消失了,只有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阵疲倦涌上来,白昭心弦一松,终于不再考虑任何事情,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白昭的世界沉入死寂的黑暗之中,再无一丝光明和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昭慢慢地在黑暗中醒过来。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白昭感觉自己仿佛在水中,载沉载浮,她迷迷糊糊地随着水流漂浮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就那么漂着,无需思考,也无法思考。渐渐地,白昭开始无法记起自己曾经的经历,只能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最开始并不是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再后来,白昭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来了,又不知道漂了多久之后,白昭连“我”的概念也丢失了,仿佛她本来就属于这里,是这无数水滴中的一员,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