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颜路和张良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三不五时搞点造反的苗头,白昭也能心安理得地把人关了或者干脆杀了,偏偏颜路几年来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姿态自然,一如在小圣贤庄之时,就好像他只是换了个地方住,并不是被当成质子也不是被女人关在后院一般,丝毫没有自卑失落怨天尤人,更没有弄出伤春悲秋的模样,可说是光风霁月、和光同尘。
这么一来,白昭反倒愧疚起来了。
人家本来好好的在桑海小圣贤庄治学教书,也没参加谋反,她没去抓那个明知会谋反的张良反而把颜路给抓来,然后,嗯,也不能说没用吧,张良虽然很想反秦,这几年还是顾及了颜路的安危,至少表面上没以前那么活跃了。可归根究底,颜路除了不巧出身儒家是张良的师兄,还真没错,算得上是无事家中做、祸从天上来的典范。
起初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和颜路打交道,索性来个早出晚归避而不见,横竖两人没睡一个屋,离的距离用走的足足要走上一刻钟。这样住在同一屋檐下还能不见面的日子足足持续了几个月。有一天白昭染上了风寒,她起初没在意,过了几天她病得越发严重,高烧不止,半昏半睡,神志不清,第二天下午她才退了烧清醒过来,那时候守在旁边的正是颜路。
后来两人的来往渐渐多了一点,至少不会刻意回避。
这几年,白昭向颜路请教过儒家经典,也看他舞过剑,和他赛过马,若是忽略两人尴尬的身份和颜路被囚在咸阳的现实,倒像是普通好友一般——证据便是两人的称谓都变了几次。
“子路怎会来这里?这时候日头正烈,还是莫要在外头的好。”
“只是恰好走到这附近。”
“哦。”
白昭本来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免得尴尬,听颜路这么说她也不继续问了。没有她陪同,颜路不能走出中尉府邸一步,还不许人家在屋里走动的话,也未免太无情了。
颜路打量白昭片刻,微微皱眉。
“十一有心事?”
白昭一愣,抬头一瞬不瞬地望了颜路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笑着开口说道:“今天我有个好消息告诉子路。”
颜路觉得白昭这句话转的奇怪,也只是顺着问:“是什么?”
白昭转身往回走,“子路,跟我来。”
白昭言行举止极为反常,颜路哪里会发觉不了,但他还是忍着没问,跟在白昭后面,越走越疑惑。
这是……要出去?
白昭吩咐下人去牵马过来,顺便准备一天分量的食水。
颜路听到这个吩咐,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随后自觉好笑,怎么可能?
等到颜路跟着白昭走出了咸阳城的时候,颜路不得不去正视那种猜测了,这时候白昭终于不再保持那种诡异的安静,开口打破了沉默。
“子路,拿着这个,走吧。”
白昭将一卷竹简扔过去。
颜路还没打开竹简,就听到白昭继续说“恭喜你,你自由了”,他心里一惊,手里的竹简刚好展开了几片,第一片打头两个字就是“休书”。
根本不用看下去,颜路也知道这竹简写的是什么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白昭。
“为何?墨家与项氏起兵,此时今上怎会容我……”
白昭打断了颜路的问话。
“闭嘴,那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现在儒家是否造反已经无关紧要了,留你在此,除了浪费粮食还有什么用。走吧,离开咸阳,你知道往哪里走才有生路。”
颜路拿着竹简,看着远处仍可望见的咸阳城门,心念电闪,忽而明白过来。
“这不是秦王的命令!”
白昭倏然拔出长剑,冷眼看着颜路。
“子路,你素来明智,不要在这时候自寻死路。”
颜路心知自己猜对了,不觉开心,反而心中泛起苦涩。
“……你要如何回复秦王?”
“不过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哪里找不到。让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难不成后院住多了头壳坏了吗!”
白昭挥剑指向颜路咽喉。
“若再不走,休怪我剑下无情。”
颜路盯着白昭看了好一会儿,视线移到稳得没有一丝颤动的剑上,最后收起竹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白昭望着颜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她舒了口气,想到宫里病重的秦始皇嬴政,只觉得怀中那一块由嬴政亲手递给她的东西越发滚烫起来。
不过一介儒生,杀与不杀,影响不了天下。现在需要杀掉的是墨家巨子和项氏,需要消灭的是反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