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橘友雅问也不问她的意思,直接就跑来“求婚”,以至于“订婚”不及阻止就成为事实,这件事情,江雪还一直记着呢。她有时候想想都萌生出一种“如果她不是伦子夫人这样看重的女儿,橘友雅是不是打算直接半夜翻墙”的想法。
哦,当然了,橘友雅真要翻墙进来的话,不管能不能打得过她或者希诺耶,打不过神将朱雀是肯定的。
江雪隔着垂帘,看着外面那个过于端正甚至有些局促不安的身影,浅笑着答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是宋朝的诗,以平安京这种慢吞吞几十年不派遣唐使的作风,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句诗。
巧的是,这句诗用来回答橘友雅先前的表白倒是极为有趣,又很符合平安京的风俗。
这恰恰就是不讲究忠贞而只谈风雅的地方。
橘友雅果然被这句诗说的一怔,乍听之下,心扉被重重一叩,竟不知如何应答。
平安京的贵族多学汉语、通晓汉字,要理解这句诗并不困难,正因这句诗本身的意境太过美好,又和过去橘友雅的观念极为吻合,此刻他虽因直觉而感到微妙的不安,却也在另一种意义上因为雪姬有和他一样的感受而喜悦。
半晌之后,橘友雅才说:“……是我失礼了。雪姬……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
江雪笑而不语。
伦子夫人代女儿说了一声送别,转而捧起江雪的脸颊,不无赞许道:“答得好。我们藤原家的女儿怎么可能这样随意地出嫁!若是太过轻易,只会让橘家公子看轻了你。安心吧,你婚后居住的宅子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过些时间,你就搬过去,无论这个婚约最终如何,那都是你的私产了。若是你想要接藤姬过去,也随你意。”
江雪心中一动,明白了伦子夫人的暗示。
如果她离开了藤原家,藤原道长只怕很快就会把藤姬忘掉,失去了上位者的庇护,藤姬在藤原家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尤其彰子很快就要入宫了,藤原家中未嫁又没有婚约在身的女儿只会越发难挨。
“我明白了,母亲大人。”
伦子夫人爱怜地抚摩着江雪的脸颊,替她整理着耳旁的发丝,轻声叹道:“雪姬,即使你深爱着一个人,也要保住你的尊严和骄傲……若是你不再爱他,那就果断离开,千万不要深陷于情网之中,磨损了自己的精神与光华。你是藤原家最骄傲的女儿,是我掌中明珠,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回到藤原家来,向我撒娇、对我哭泣。”
江雪微微一笑,扑进伦子夫人怀中蹭了蹭,笑道:“母亲大人,安心吧。您听过《白头吟》吗?”
“《白头吟》?”伦子夫人面露疑惑,“似是不曾。”
江雪也不奇怪,平安京的人虽然极为推崇痴迷大唐风物,却并没有深入地了解过海对面国家的历史,不曾触碰到文化的根基,附庸风雅而背诵的诗词不过想到也会念诵,与将这些诗词化为血液的华夏儿女有着根本的区别。
“相传,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婚后,卓文君当垆沽酒,司马相如日渐耽于享乐,而有纳妾之志,卓文君闻讯后作《白头吟》。传说或有不实之处,《白头吟》确有其诗。”
江雪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念出了整首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伦子夫人听完,久久无言,最后竟偏过头去。
江雪清楚地看见了伦子夫人眼角渗出了泪水。
看来这一首《白头吟》戳中了伦子夫人心中一处伤。
“……母亲大人?”
伦子夫人过了会儿才重新看向江雪,仍是一脸慈和,只是这一次神色更加坚定了几分。
“是啊,这才是我的雪姬。我的雪姬,就应该有这样的骄傲。好好休息吧,余下的烦恼,母亲都会为你解决的。”
江雪目送伦子夫人离开,过了会儿,轻声说:“天一,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