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房们都被她请到了殿外,如今内室只有她和雪妹妹两人,她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雪,你若是相信我,就听我一个建议吧。在这里不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藤原家的女儿,不能忤逆道长殿下,否则、否则的话,你会失去今日的一切!”
江雪并没有丝毫被吓到的表情,反而非常轻松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俏皮地眨眨眼睛,问:“那么,若是我被道长殿下赶出藤原家,定子姐姐就不会认我是妹妹了吗?那么,我要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征求道长殿下同意?我会听从命令,但不是因为强权,而是因为对方确实掌握着正确和真理。除此之外,谁也不能剥夺我的自由意志。”
“不”字卡在定子喉咙中,梗得她连胸口都微微发痛。
江雪依旧笑着说:“过去十多年,我从没见过道长殿下,就连母亲的容颜也快要忘记了。我一直跟着师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不是师父告诉我有一段命运在海的对岸等待,我根本就不会渡海而来。我现今拥有的一切并不是道长殿下赐给我的,就算他将恩惠收回,也不会改变我什么。我想要认回的亲人已经认识了,藤姬与我有着同样的星之一族的血脉,而定子姐姐……”
江雪笑着看向定子,双手轻轻触上定子的脸颊,用指尖拂去定子脸颊滑落的泪水,“是我第一位姐姐。如果定子姐姐依旧愿意把我当做妹妹,那么,就算我不姓藤原,只是‘江雪’,定子姐姐也愿意再见到我吧?”
“对吧?”
江雪像是从定子的神情中得到了什么暗示一样,重复了问话,但比起之前的试探疑问,如今已像是成竹在胸的胜利宣言。
“定子姐姐,会愿意再次为我敞开门扉吧。”
江雪把话说到这样明白的地步,定子无法用任何别的理由来解释她的行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落下了眼泪。
是因为感动吗?
还是因为畏惧呢?
是因为对方身上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清澈温暖的光辉而感到倾羡,还是因为那种与自己全然不同的姿态而感到可怕呢?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并不仅仅是这些……
那些从心底深处翻腾上来的炽热,如同翻滚的岩浆再度涨破赤红的地壳涌出来的温热的情绪,混杂了太多太多,就像是熬煮过久的汤,连熬煮之人也无法分辨出那些干硬胶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原料变化的结果。
如同困在黑暗的狭间而被人推开了一扇门看到光芒,如同身体被重重锁链缠绕而突然被人一刀斩断,在华丽而沉重的十二单衣下,她听到了与安静、柔顺、接纳、认命全然不同的另一个声音。
——我是我,我只听自己的意志而行动。
是了,那就是“雪”与自己根本性的不同。
如果不是“藤原家的女儿”,“藤原定子”就不会有这样的人生,无论是先前的富贵荣华,还是之后的颠沛流离,如今的凋敝萧瑟,但是,如果不是“藤原家的女儿”,“雪”依然是“雪”。
从天而降的雪,纯净洁白的雪,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的雪。
定子无法遏制地流下泪水,她抬起手,却遮不住指间滚落的泪珠,她失态地哭泣,无措地用手抹去泪水,不想身上一暖,忽然被人扑过来抱住。
“没关系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现在我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定子姐姐不用害羞。我在这里。”
有人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