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钱多多。
不止见过,还偷偷央求家中兄长专程打听了有关她的一切,举凡衣着、装扮、行事、说话,无一不知。有段时间钱多多常去后宅做客,她说的每个笑话苏十二都知道。
做为世家女,苏氏小辈中备受宠爱的女儿,其实她完全不必在意一个身操贱籍的平民女子。就好比那些个大户千金,高兴了招呼进府里说说笑笑,不高兴了,权当她是小猫小狗。
可惜苏十二做不到。
因为她心上放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心上放了钱多多。
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A爱B,B爱C,C却是朵水仙花只爱他自己。幸好幸好,钱多多和林小五彼此相爱。然而这更加促成了苏十二的悲哀。若都是单相思她好歹还有机可趁,偏偏林小五和钱多多之间紧密的水泼不进针插不着。她只好眼看着林小五对另一个女子温柔体贴关怀备至,面对自己温文有礼,一句‘表妹’,隔开千山万水。
他叫钱多多,也叫妹子。
‘好妹子。’
偶有一次在绸缎铺里碰上,她和丫鬟躲在后间隔着帘子听到过。钱多多去成衣铺,林小五打马路过,隔着一条街看到她,也不知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翻身下马,走至近前面带欢愉,无限温存的叫了声:
“好妹子,你在这儿?”
不顾旁观者面色古怪,眼睛里只一个她的好妹子。有苏府的下人去请安,他淡淡瞥了眼,唔一声,连问都不曾问一句,是外家的哪位在这儿。更全无要打声招呼的意思。
苏十二当时就在帘后,她紧张的捏着绸缎一角,看见自家的下人去请安,说是苏家下人的时候,多怕表哥会问一句谁在,多怕他要和自己说话问安。可是林小五连问也没问,只是唔了一声,转过头视线放在钱多多身上,含笑着:
“看衣料?”
钱多多似乎不想再众人面前表现的和他亲密,只是极为冷淡的点了点头。林小五不以为意,他殷勤备至,令掌柜搬出最好的衣料来挑选,站在她身侧,伏身指指点点,谈论哪块料子的花色好。
林家大公子和汴梁城里普通的世家公子有所不同。他在外头乡野长大,吃过苦头,不似世家公子们在女人身上花心思。苏十二往常看见的他,永远带着微笑,眉眼间一丝疏离,这样的家长里短人间烟火,好似离他甚远。
她记得那天自己死死的忍住泪水,却没能忍住手上的力道,等到他们离开,手里攥着的绸缎被捏成一团皱。
令她更加悲哀的是,大约从那天以后,自己那颗原本只放了一半的女儿心,全数栽到了林小五身上。
苏家是林小五的外家,祖父对这个从小吃尽苦头的外孙心生怜爱。他一遇险,苏氏几乎全家动员,四处打探寻求医术高明的大夫。林太夫人身体不适,苏十二主动请缨,要来照看太夫人。祖父了解她的心思,望着这个哭肿了眼,小辈中疼宠的孙女半晌,终究在一声长叹之后默许了她。
守在太夫人身边,虽隔着好几个院落,她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他这样近。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隔着一个人,她看的到他,他却看不到她。
而如今虽然他尚未醒来,大夫也说凶险,奇异的,苏十二在担忧之外,却有种安心的满足感。
大夫说,即便醒来,恐怕腿伤难愈,一辈子就残了。
太夫人听完只嚎一声,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救治的时候,苏十二心里却罪恶的在欢喜。
没关系。他残了,我嫁给他照顾他一辈子。
一切一切欢喜的前提,建立在钱多多已经离开的基础上。
而如今,本已悄然离开的人却如鬼魅一般站在自己面前,形容疲倦神色平和。轻轻浅浅一个万福,说:
“不知是哪家的娘子?”
苏十二慢慢放缓了紧绷的神经。她忽然想笑。
自己连她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一清二楚,她却说,不知是哪家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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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多多没能如愿见到林小五。只隔了一重门,被婆子粗鲁拉走的时候,她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扇门,很是遗憾。
但也隐约的放心——他没死,真的没死。
太夫人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冷冷的问:“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