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中有话,说的极是隐秘。
多多垂首饮了两口茶,并不答言。
倒是青云没听出其中深意,反而笑道:“往常我们说起,姐儿也常说,人吃五谷杂粮,虽有贵贱之分,其实内里是一样的。凭你是天仙贵人,也少不了米面粮菜,穷人吃的差些,杂粮草根也能活命。人得学会谋生。富家贵子虽生活无虞,其实富不过三五代,若子孙不成器不懂经营,也就败了,反不如平民百姓活得好。若是晓得经营,能够生活,勤俭持家,将来不怕不发达。又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因此常常教导坠哥儿些经济文章,叫他不要一味死读书!”
布罗伊笑道:“这话说得极是!我往常也见多了富贵人家,有的子孙不孝,老子刚一离世就闹得家中破财,流落街头做了叫花子也是有的!可见钱财乃身外之物,最要紧是子孙成器,方为传家之道!”
他这番话倒叫钱多多格外看了两眼。
素来认为他是外族,虽读过中原诗书,不过敷衍了事,再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仔细想想,不免汗然。原来自己也不能免俗,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
打那之后,倒是肯和他聊些文章学问。她遍阅丛书,又见惯了民情,于世事自有一番见解,只是身为女儿,讲究个无才是德,因此并不肯在人前显摆,就是在林小五面前,这两年也尽有藏拙。反而面对布罗伊,一旦放松了神经,倒格外觉出他与众不同。
博闻强识,又见多识广,颇能聊到相通之处。尤其在对朝政见解上,两个人出奇一致。
她倒是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小日子。奈何天下不平,战火频起,关系到切身利益,总要关心一二。布罗伊说起两国争战,道是恐怕今次分不出胜负,两国又都有所顾忌不肯放手一战,即便讲和,过不了三五年总有一场大战。
而大宋朝自恃地广物博,向来不肯把外族放在眼中。如今朝廷里更重文官轻武举,人人皆以读书识字为尊而视操枪弄棒耻辱,长此以往,恐怕民风积弱。
又朝廷中两排相互压榨,贪污**现象严重,如今尚算盛世暂时不显,再过得三五十年,弊端尽显。
多多听他分析,暗暗惊心。
虽说她将前世模糊,但毕竟有个底子,有些印象。凭着对前世历史的模糊印象才得出些结论。布罗伊不过一介行商,竟然能有这般认知,着实令人心惊。
一来二去,这趟远门,倒叫两人关系有所改善。
只是小天冷眼旁观,急的不行。
再说汴梁城中,孙娘子果然引荐钱叶儿去见了林家太夫人。
林太夫人原本也是世家嫡女出身,自小养尊处优,后来嫁到世家排名第一的林家,做了二十几年媳妇儿,婆婆死后独揽大权,后来儿子娶了苏氏女,苏氏性格和善,从不违逆她的意见,儿子虽不成器却是个孝顺的。老太爷在世时妾生子虽也不少,但没个硬起腰板敢和她较劲,大都分府打发了出去。到如今,她在林家仍是一言九鼎,说话少有人敢反驳。
常年掌权,造就了通身气派,虽微笑和善,又隐约有丝威严,叫人不敢小觑。
钱叶儿经孙娘子引领自后门而入,到了太夫人的院子,只觉得两眼不够使,触目皆是精品,便是外间粗使伺候的丫鬟,穿戴打扮也都不俗。待孙娘子低声和个外屋丫鬟说了,外屋丫鬟打量了她两眼,客气请她进去坐着奉茶,孙娘子又嘱咐莫要乱看,她寻着机会低声问:
“她是太夫人跟前大丫鬟?”
孙娘子撇撇嘴,瞅了眼屋中几个侍立的丫头,压低声量:“哪儿呢,二等丫鬟而已。大丫鬟哪里会做这些迎客往来掀帘子的粗活!”
钱叶儿不吱声,心中咂舌。
只是个二等丫鬟,看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竟是比她最好的物件还值钱些!
若是一等丫鬟,又是怎么个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