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灯火上樊楼
去铁丝巷虽不远,但和梁家并不顺路,她们顶着太阳穿行过街,几番讨价还价,终于在西洋货铺子里以三百两的价格卖出了八音盒。钱多多本还疑惑,这么个东西竟值这许多钱?
青云却道吃了亏,若非急着售出,又给西洋货铺子的老板压了价钱,至少能卖到五百两以上哩。
听她这么一嘟囔,钱多多若有所思。
出海贩货利润当真如此之大?
在飞家牙梳铺挑了把上好的象牙梳子。从铺子里出来,眼前一晃,钱多多疑心,停下脚步往隔壁张望,道:“青云,我怎么瞧着那个是桂花的模样?”
青云闻言也是诧异:“桂花?”一面伸出脖子张望,道:“我没瞧见她呀。”
隔壁是间香粉铺子,钱多多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铺中并没几个客人,一眼就能望到头,确实也没有桂花的身影,晃晃脑袋,笑道:“我敢是眼花了。”
又想起王熙和孔近东年岁相仿,学历也相仿,孔近东高中,却没有听说他也在榜上。青云撇嘴,道除非老天不长眼,才叫他家也能承恩哩。
钱多多失笑。
青云这丫头对王家恨之入骨,尤其恨他家逼得自己等人仓皇出逃。青云很是攒了些私房铜板在临江县老家的墙缝中,临走匆忙也没想起取出,等离开才悔恨莫及。彩云美滋滋抱着自己的包袱嘲笑,幸亏没听你的藏得严实,我都缝在鞋垫中,一并带了出来,倒也逗得她和柳大娘乐个不停。
青云又道王家只王熙一个宝贝儿子,既然没中,必然是灰溜溜逃回家去了,哪里好意思还在东京城丢人现眼。
说这话时,她面露嘲笑得意之色。
正说笑间,打樊楼边上走过,不知谁在二楼临街位置使坏,一根阀窗的杠子正正好掉落在钱多多身前,唬了两人一跳。
青云气得仰头就骂,哪家使坏心的,万一砸到人可要吃人命官司云云。钱多多拉不及时,苦笑着劝说两句,拉着她就要速走。
能在樊楼用餐的,非富即贵,自己可惹不起。
却是窗口探出头颅,缩缩脖子表示后怕,道:“好厉害的丫头!”
又有人笑吟吟:“有个牙尖嘴利的主人,可不就有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青云骂着骂着消了声。原来是熟人。先说话的是夏初,后来那个是林小五。
夏初笑着跑下楼来,在钱多多面前打个千儿:“你别怨我,是公子叫我喊住你们。”他当时嘴里嚼着食物,不便开口,情急之下才把杠子推落,已被公子训了一顿。
钱多多笑着指指裙角:“你这一喊我不打紧,可害的我失了条裙子!”
原来杠子掉落的位置正好有摊水洼,打湿了两人裙角。
如此模样,再去梁家不妥,索性提了裙子随他上楼。青云跟在后面,一面用手去拧湿了的裙角,一面嘀嘀咕咕的骂他促狭。
樊楼其实该叫白樊楼,不过东京人嫌一个白字不好听又累赘,索性都直称樊楼。若要分辨老汴梁人和外地人的区别,只听他们称呼樊楼便是。
东华门街就在皇城东华门之外,因附近多居住着达官贵人,生意也异常繁华。此处地价,可谓寸土寸金。樊楼占地极广,建筑也独特,三层相高,五楼相向,栋与栋之间,层层都有飞桥栏杆,明里暗里相通。尤其到了晚间,过道阁子里都挂上珠帘绣额,天色一黑便一齐点上,烛光晃耀,灯品新奇,往往是宫中的灯刚刚兴起,樊楼客人已先睹为快。
这样一栋东京地标式的大酒楼,平头百姓自然不得门而入。钱多多无数次在樊楼跟前走过,却从未真正走进里面,感受东京城的繁华与奢靡。
上得二楼,夏初径直将她们引入半封闭的厢房中,林小五倚窗而坐,桌上零零散散摆了七八个酒壶,已是喝光,人也在迷离中,好脾气的对着她眯着眼睛笑,面颊红熏,道:“二妮儿,来坐。”
钱多多心突的一跳。
自打两人重逢,就不许他再叫小名。
回过神,拉开张椅子坐下,笑问:“小五哥,你喝了多少酒呀?”
林小五喝的醉醺醺的,脑子都有些不太灵活,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不多,一壶。”
她扑的笑了,瞄眼酒桌和桌下东倒西歪的瓶子:“好多个一壶哦,是一壶一壶的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