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犹然有些不信,嘟囔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全无消息?不会有假吧。”
关羽倒是冷静些,他捋着长须凝神思索,分析道:“这么说来,倒也并非全无蛛丝马迹——大哥,你可还记得,去年年底,曾有传言说今上要按例回河间郡潜邸省亲。沿途各郡县,还为此肃清过一次盗贼,说是以免道路不靖。
可后来省亲莫名其妙取消了,莫非就跟王刺史有关?”
李素不由投去嘉许的目光,暗忖关羽果然智商还挺敏锐的。
关羽提到的这事儿,涉及到一个背景,那就是桓灵二帝,都不是先帝子嗣。
东汉后期连续幼君继位,都是没生子就死了,所以只能找外藩入继大统。
桓灵分别是河间王刘开的孙子、曾孙(桓灵之间为堂叔侄关系)
因为是以河间王后人入继大统,灵帝在位期间,偶尔会北巡一下,从雒阳回河间老家玩玩。
王芬之所以敢动手,也是仗着河间在冀州,他计划以防备黑山贼为借口、调动冀州数郡的兵马,然后等灵帝北巡路上逼宫废帝。
但后来朝廷起疑取消了北巡,还招王芬进京,王芬就彻底抓瞎了,只能畏罪自尽。
朝廷之前只是怀疑王芬不轨、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的铁证。见他自尽了,也就没公开死因,算是承认“任内暴毙”。导致冀州下面各郡的基层官员,其实是不知道王刺史死因真相的。
李素把上述细节大致说了一下,最后总结道:“确如云长所言,今上取消北狩,正是由于怀疑王芬谋反,想废帝另立合肥侯。”
李素相当于郡守的秘书的秘书,说出这些倒是不会让人太怀疑。
刘备听了,颇为郁闷地叹道:“诶,王芬这厮,也算是清流名士了,怎会如此大逆不道,他究竟图啥?”
李素:“无非是因为今上信任宦官罢了。王芬早年因党锢罢官,还是黄巾乱起之后,卢尚书谏言朝廷解除党锢、才重回仕途,因此深恨宦官、想借废立诛尽宦官。”
张飞在一旁听了这波分析,越想越气:“王芬这贼厮鸟!自死也就罢了,还连累那么多人!对了,先生刚才说王芬事败之前,曾以‘备御黑山贼’为由调集各郡兵。
那岂不是去年缴黑山出力越多的,反而越被朝廷猜忌么?
难道督邮就是因此才称病不容我等陈情、非要沙汰大哥的官职?
可我等确是忠心为国、保境安民才卖力剿贼,上官怎能不辨是非?”
李素心中暗喜:本来他就想让刘备觉得张纯“赏罚不分、牺牲刘备摊派罢官指标”。
现在,张飞这暴脾气主动把这一点脑补出来,倒是省了一些口舌。
李素直接摆出一副“同情忠良”的心有戚戚焉神态语气,叹道:“其实还不止如此……”
“请先生尽言!”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闻言也嘴角法令纹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是怒气值攒到了一定程度。
“中山相张纯与督邮,此番之所以非要罢免玄德公,其实是因为他们也已经对朝廷的清洗寒心,因而想要叛汉。而张纯素知玄德公是汉室宗亲、绝不可能跟着他干、才想借着朝廷的名义欺上瞒下、在谋逆之前诛锄异己!”
“什么?张使君也是剿黄巾立功累官的勇将,颇受国恩,怎么可能谋反?!”刘备闻言大惊。
李素连忙安抚:“玄德公勿惊!且听我一言——恰才你听说督邮非罢你官不可时,你内心难道没有不甘么?你难道没有想过出一口恶气,然后弃官不做么?”
刘备冷静了一下,嘴角肌肉犹然在微微抽搐:“这……某恰才确想狠狠痛打督邮一顿!大不了弃官而去!”
李素:“张纯想谋反,心中愤懑也是与你一般。他见王刺史死后,朝廷猜忌冀州各郡军功派官员,看谁都像是王芬余毒,觉得前途无望,才铤而走险的!”
“这……”刘备顿时语塞,对这事儿的采信程度,也提高到五五开。
这都是李素前世当谈判专家练出来的说话技巧,短短几个字,就激起了刘备换位思考的同理心。
李素见刘备陷入了沉思,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连忙换上貌似同情歹徒苦衷的职业化语气,循循善诱地说:“玄德公可还知,上个月太尉张温来冀、幽点将,拟提拔一名中郎将,兼护乌桓校尉,领三千乌桓突骑去凉州助阵、讨伐北宫伯玉?
张纯就向太尉毛遂自荐,但太尉却因他是冀州官员,弃之不用。当时,还有辽东郡长史公孙瓒竞争此位,张温最后便点了公孙瓒的将。
后来,朝廷又下了如今这道沙汰冀州军功官员的文告,这几件事相加,张纯揣测留在朝廷也没有好下场,就动了谋反之心。”
刘备眼神一亮:“此事当然知道!伯圭是我师兄啊!月前他被张太尉重用、掌乌桓突骑,我还致书庆贺呢!原来张使君生出二心的直接诱因,竟是与伯圭兄的争竞!”
最后这个证据涉及到公孙瓒,而且跟刘备知道的情况完全一致,犹如草灰蛇线,伏行千里,终于让他对李素的信任度,进一步提高到了七八成。
刘备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而后平静地问道:“备还有一事不明:纵然一切属实,敢问先生为何要告发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