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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这幅样子,杨淙淙有些好笑,他虽然长得比她高出了许多,轮廓也明显了,可心里有时候仍像个孩子,让人觉得有些傻,又有些可爱。

“那个九幽窟主人是为什么要鲛人泪呢?这鲛人泪如此贵重,我们连一颗都买不起,更何况说一袋……”杨淙淙托腮,有些惆怅。

“买不到,我们可以用别的方法得来啊。”

“什么方法?”

沈仪心说:“璨星楼通过什么渠道得来的,我们可以追根溯源。再珍贵的东西,最初时都未必高价,我们可以去源头试试看。”

他的话说得杨淙淙恍然大悟,对啊,璨星楼自己肯定是不产鲛人泪的,那么他们就去寻鲛人泪的源头,到海边,岛上,或者沿海的渔民那里去一探究竟,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杨淙淙忽然觉得,沈仪心一点儿也不傻,他聪明着呢,这才是大智若愚。

“又是你这小子,上次被你溜了,这次偷东西被我抓了个现行,看你往哪儿跑!”

客栈里忽然吵吵闹闹的,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店老板正拎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的衣领,那男孩穿得破破烂烂的,脚上的草鞋连脚趾都露出来了。他怀里抱着几个包子,正奋力地想从老板手里挣开,却怎么样也挣不脱。

“我没有偷!我妹妹想吃包子,我是买的,我给了你钱!”

“给钱?”老板冷笑,“就凭扔在我这儿的一块破布,能值几个钱?”说到这里他摊出手来,手中有一块白色的织物,看起来松垮垮的,有些粗糙。

“那不是破布,那是鲛绡!”

鲛绡。听到这个词,杨淙淙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哈哈,鲛绡,大家伙儿看看,有这样的鲛绡吗?传说中鲛绡轻薄如纱,柔软如丝,坚韧如钢,你若说你给我的是块抹布,我还相信些。”

听到这里,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少年紧咬着牙,坚称自己没有偷东西,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依然一脸桀骜不驯。

“老板,放他走吧,这几个包子我给钱。”杨淙淙说道。

“这位客官,您可别心软,这小子叫做阿中,不是头一次偷东西了,被抓到了毫无悔意,还满口谎言,今天我非得教训教训他不可!”

“如果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没有人会愿意这样的,希望他以后能学好吧。”

沈仪心也在一边帮腔:“是呀,是呀。”

老板犹豫了一下,把阿中放了下来,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遇上了贵人相助,快些滚远,以后要敢再犯,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阿中甩开他,在地上站定,望着杨淙淙和沈仪心。说也奇怪,分明是他们两个刚才帮了他,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感激,目光冷冷的。

“这些你拿走吧。”杨淙淙从自己这桌拿了好几个包子,还有其他的一些吃的,塞到少年怀里。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她想到许多年前的某天,她和沈仪心也是这样帮过一个少年,少年的名字叫玉生。最后,玉生成了沈仪心最重要的伙伴和助手之一。

时光仿佛走了,又仿佛一直都停在那里。

“记得,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望着阿中的眼睛,他说。

阿中看着杨淙淙,忽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飞一般地跑开了。

“您看看,您看看,我就说这小子忘恩负义吧!”饭店老板气不过,不住念叨着。

杨淙淙却并不生气,望着阿中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从少年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许多东西,憎恨,愤怒,还有一种悲哀。

小小的年纪,何以承受了那么多呢?

出了饭店,天已经黑透了,街上的人也稀少了下来,杨淙淙和沈仪心往客栈走去。

沈仪心说:“淙淙,你说,那孩子为什么这么仇视我们?”

杨淙淙也不明所以,说:“或许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吧,从他的眼神中,我感觉他经历的东西比我们想象得多的多。”

“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偷东西的人。”沈仪心忽然说道。

“为什么?”

“眼神啊。”沈仪心说,“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算处于劣势,他眼神依然坚定,我由此就知道他内心是纯粹的。”

杨淙淙没想到沈仪心会说出这么有内涵的话来,赞同道:“相由心生,的确如此。”

沈仪心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我总觉得淙淙是世间最漂亮的人,原来是相由心生。”

这句话让杨淙淙该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正想教训他何时竟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然而转头一看,沈仪心面上竟然丝毫开玩笑的意味也没有。这话语落在她耳中,配上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竟让她觉得耳根软软的,心里有些甜丝丝的,好像吃了上好的桂花糕,那软糯,是从来没有过的。

晚风吹来,道路两旁的夜来香散发着幽香。

两人继续走着,途径一条偏僻的小巷子时,忽然有一个人影蹿了出来,两人吓了一跳,却听那人问道:“两位可是想买鲛人泪?”

借着月色,杨淙淙看清这是一个有点驼背的瘦子,迟疑着问:“你怎么知道?”

“方才两位在饭店吃饭时,我也在,只不过那时不好搭话罢了。”

沈仪心问:“你有鲛人泪?”

“正是,我祖上传下来鲛人泪一斛,一直保存着。但到了我这一辈,只恨我无用好赌,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只能变卖祖产度日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两位若是不信,随我一看便知。”

杨淙淙和沈仪心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先一探究竟。

瘦子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地穿过许多小巷,最后来到了一个海边渔村。在一个破旧的小茅屋里,瘦子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带锁的箱子,里面用金色帕子裹着一包东西,一打开,满是浑圆的珠子,有的雪白,有的浅紫,熠熠发光。

“这是祖先留下的最后一斛鲛人泪了,只要一千两,就可以卖给你们。要不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也万不会变卖祖先留下的宝物啊!”

杨淙淙并没有见过鲛人泪,这人的话她也有些怀疑。璨星楼卖一千两黄金一颗,而这里一千两银子就能得一斛,这价格差距也太大了吧?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你祖先留下的鲛人泪还真是不少,这几日看你都卖了好多‘最后一斛’了。”

忽然,一个声音冷冷地从一旁传来,瘦子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之后,不禁面露凶光,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又是你小子,真是阴魂不散!三番五次坏我好事,看我不要了你的小命!”

那个忽然出现的人,正是不久前两人在饭店里遇上的少年,阿中。

“你敢?”沈仪心话一出口,手中黑色长剑已经搭在了瘦子的脖子上。

瘦子哪里见过这等阵势,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连声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我承认这鲛人泪是用贝母和一种发光的染料伪冒的,但小的只是谋财,从来不敢有害命的想法……”

原来是只纸老虎,外强中干。杨淙淙心里好笑,表面故作冷酷,哼了一声:“若是再被我们发现你为非作歹,决不轻饶!”

“是,是……不轻饶,不轻饶!小的再也不敢了!”

沈仪心收回了剑,瘦子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阿中,你怎么会在这里?”沈仪心问少年。

少年不说话,冷冷转头就走。

“忘恩负义的小孩子。”杨淙淙说。

阿中忽然站住,转身说:“如果我忘恩负义,就根本不会揭穿他,让你们被骗了最好!想获得鲛人泪的人,都是坏人!”

杨淙淙暗笑,她是故意使激将法的,这样阿中才会跟他们说话,毕竟是个孩子,很容易就说出了内心所想。而他最后的那句话,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为什么想获得鲛人泪的人都是坏人?”

“你们以为鲛人泪是怎么得来的?那是鲛人的眼泪!那些人获得鲛人泪的方法,也分外无耻!”阿中的情绪喷薄而出,终于说出了真相。

鲛人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很早的时候,人们便知道了鲛人泪的珍贵。以前。有渔民为了取得鲛人泪,假意把自家的小孩投入海中。鲛人生性单纯善良,不疑有假,见小孩蒙难,便伤心落泪。而事实上这只是一场骗局,渔民的小孩都极善水性,潜游水底,在鲛人落泪之后便打捞那些凝成的珍贵宝珠,之后带上岸来交给渔民,渔民出售给商贾,以此牟利。

这种事情出现得多了,鲛人们也渐渐知道了是骗局,不再上当。人们一看软的不行,在利益的驱使下,决定来硬的,那就是——捕鲛!

捕鲛船,往往船身巨大,装备精良,可以在深海巡游许久。鲛人并不好抓,但是一旦抓到了一个,就等于拥有了无价之宝。被抓住的鲛人极惨,人们会以种种残酷的手段去折磨,以使其落泪。长此以往,鲛人死伤不在少数,幸存的也潜居大海深处,不曾露面了,鲛人泪的市价也故而越来越高,乃至价值连城。

听阿中说完这些,杨淙淙和沈仪心都不禁倒抽了口冷气。原来传说中纯洁如雪、剔透似玉,被镶嵌在凤钗、金步摇上的鲛人泪,它的得来竟然如此残酷,如此血腥!

“建立在鲜血之上的美丽是肮脏的,所有想要得到鲛人泪的人,都是坏人。”阿中沙哑着嗓音,沉沉说道。

杨淙淙沉默了,她从不知道鲛人泪竟然是这样得来的,而其中真相又如此骇人听闻。怪不得在饭店那时候,她虽然帮了他,他还狠狠踹了她一脚,原来是将她当做同流合污的恶人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沈仪心问。

阿中沉默了片刻,说:“我曾在海滩上救过一个鲛人,那时她被捕鲛船所伤,我将她藏在了家里,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想到今天白天在饭店里的事,杨淙淙问:“你拿的那些鲛绡,是真的?你又为什么要去拿它来换几个包子?”

“我父母早逝,我自己一个人照顾妹妹。如果不是妹妹年纪小,肚子饿,吵着要吃那家的包子,我是绝不会去用鲛绡来换的。”阿中说,“当初我救了那个鲛人,我们成为了朋友,那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她说要报答我,于是织了鲛绡送我。可是她的手受伤了,拉不紧线,也凝不成丝,只能织出那般成品。她很难过,可是却没有哭。我说不要紧,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后来她伤好了,她说她要回到大海,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然而杨淙淙从那平静之下,却仿佛看到了整片大海下的波澜。

一个在黑暗中成长的少年,独力扛起生活的重担,艰难而坚强,坚强而孤独。在那孤独中,曾有一个从海底的精灵浮了上来,潜入他的生命中,又悄然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黑暗中,杨淙淙能感受到阿中看过来的眼神,他说:“我觉得,你们不是坏人。”

沈仪心笑了:“可你不久前还说我们是坏人。”

“起初我以为你们想得到鲛人泪,是为了牟利,我于是跟着你们,想进一步探听情况。后来我听到了你们在路上的谈话,觉得你们真实不虚假,之前对我的帮助也并非伪善。所以在我发现你们可能被那人欺骗时,便出来阻止。好了,我要说的说完了,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转身要走。

“阿中!”杨淙淙叫住了他,“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阿中从不受人恩惠,先前你们帮助了我,现在我还给你们,你们想知道的我也做了解答。从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说吧。”

“那个你曾经救过的鲛人,叫做什么名字?”

少年的眼神忽然柔软了下来,杨淙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愫在他眸子里浮现,声线也变得温和。

“琴幽。”

“那……”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得到鲛人泪,但我希望你们可以放弃这个念头,为了那些血泪掩盖下的真相。尤其,是不要成为璨星楼的客人。”

说完最后这句话后,阿中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回到客栈后,夜已经深了。杨淙淙躺在床上想起阿中的话,辗转反侧。

璨星楼?阿中特意提到这个地方,让她觉得有些疑惑。仔细想想,确实也有很多她想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什么这城中那么多家的珠宝店都没有鲛人泪,唯独璨星楼有?而璨星楼的小厮一听到几人要买鲛人泪,立刻便请来了管事的,显得十分熟门熟路,可见这里此类交易并不少见。那么多的鲛人泪,璨星楼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杨淙淙左思右想,觉得璨星楼这个地方,必须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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